一群书生赶着牛车, 浩浩荡荡的从街上走过, 队伍拉的很开,堵住了整条街道。不少路人和轿子马车被堵在了路上, 见这群人丝毫没有让开道路的意思,又不断的走近,只能极力向边上靠拢, 马车还罢了, 不怕被人挤,几顶轿子就痛苦了些,很容易被人挤翻挤烂, 几个轿夫死命的护着。
“劳驾, 让一让。”路人们道, 顺便斜眼看那一群书生,什么年代了, 竟然还有赶牛车进城的, 太落伍了。
一群书生冷笑着,牛车?这叫公车上书!古礼!懂不懂?
一个书生站在牛车上, 挥手。百十个书生深呼吸,从身后取出标语横幅, 振臂高呼:“以儒为骨,振兴华夏!”“蛮为中用,不可丢了华夏的根!”
被挤在道路两边的洛阳百姓们见惯了有人闹事, 兴奋的看热闹, 可惜这些书生竟然不知道找个戏子在队伍前面翻筋斗, 实在是太遗憾了。
游(行)的队伍中有书生跳了出来,热切的看着周围的人:“大婶,加入我们吧,不加入就不是华夏人!”围观众更热切的看着那个大婶,加入吧,加入吧,你加入我们就有更多的热闹看了。那大婶看看左右,毫不犹豫的坚决反对:“我是出来打酱油的,家里还等着我回去做菜呢。”一群围观众可惜极了,还以为能够看到新花样。
“大哥,一起喊口号吧,我华夏再也不是以前的华夏,我们华夏已经站起来了,打倒了所有的蛮夷,天下再也没有我们华夏的对手,我们唯一的敌人就是自己,我们不能忘记了我们的根,我们华夏人就要沿着华夏文明走下去,要是推行蛮夷文化,是我们打败了蛮夷,还是蛮夷打败了我们?”那游(行)者伸手去扯某个男子,那男子用力的打开那人的手臂,看热闹无妨,参与就免了。
“谁说格物道是蛮夷文化?”周围有人反驳,格物道是胡雪亭所创,怎么就成了蛮夷文化了,胡雪亭是历阳郡人,历阳郡地处长江以北,胡雪亭说是中原人有些悬,但说是江南蛮夷肯定不对。
“长江上下不是蛮夷,还有哪里是蛮夷?”那游(行)队伍中有人大声的道,骄傲又愤怒的看着周围的人:“我华夏文明在于黄河,源远流长,孕育了我们华夏百姓千年,若是没有华夏文明,哪里会有我们?没有华夏文明,我们还像蛮夷一样茹毛饮血!做人不能忘本,没有华夏文明就没有我们的今天,我们要是被蛮夷文明入侵,丢掉了伟大的华夏文明,我们还是人吗?华夏人必须支持华夏文明,必须抵制蛮夷文明,不顶就不是华夏人!”
路人甲们真是佩服死这些人了,竟然公然诋毁皇帝,这是不要命了?有人急忙大叫:“报官!快报官!”不报官不撇清关系很容易被误伤的。
路人甲们嗖的就围住了这群游(行)的书生,跑了这些人很容易背黑锅的,衙役只要问一句,“你要不是一伙的,能让他跑了?”立马就百口莫辩了。
一群游(行)的书生一点都没有逃跑的意思,神色淡定极了,甚至有些得意,不时挥个手,挥挥衣袖什么的,逃跑?脑子有病才逃跑!老子等你报官这句话等了很久了!
他们不就是说长江周围是蛮夷嘛,能有多大罪,谁说他们就是在嘲讽或者辱骂当朝皇帝了?拜托,有话不能乱说,他们撑死就是地域歧视,能有多大的罪?
别说没有多大的罪,就是有,也万万不能跑。
以为脑子有病跑到洛阳“以儒为骨”啊?那些大儒说以儒为骨,关他们这些年轻人P事?大儒想要以儒为骨,为什么自己不出面,反而鼓动他们?还不是那些大儒的骨头是软的嘛,他们这些小年轻为什么就要骨头硬?
他们跑到洛阳辛辛苦苦的闹腾了许久的“公车上书”,不就是为了上达天听吗?跑了还有个P的公车上书的伟大节操。
历史告诉我们,科举算个毛啊!千军万马走独木桥根本不是最佳的办法,真正的人才通过交白卷考进大学,通过写几百个我是有色人种进了常青藤,想想那个叫陈东的太学生,不就是通过一次次的公车上书,从此走上了人生巅峰吗?【注1】
一群书生认为眼前的洛阳街道就是走上大越庙堂的金光大道,眼前的口号就是被大越皇帝夸一句“纯臣”的敲门砖。
美好的未来就在眼前!
衙门?朝廷?逮捕?哈哈哈哈,求之不得!
“为帝皇者,当有王者风度,唾面自干,广开言路,才是仁政。”有书生傲然道,言语之中绝对没有承认辱骂皇帝,只是评价当皇帝的操守而已。
“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另一个书生负手而立,怎么还没有看到皇帝从人群中走出来,惊喜的看着他们道,朕终于找到了名相了!就算皇帝不在,长公主也该在啊,传说中多少青年豪杰是通过公主和皇帝挂上钩的,成为了一代名相,名留青史。
一群书生昂首挺胸,眼睛看天,傲然又焦虑的等待皇帝长公主丞相女儿将军女儿从人群中冒出来,慧眼识英雄,白富美倒贴。
“站住!”人群之中,有个女人的声音大声叫。
一群书生继续傲然看天空,这是女皇帝女将军女丞相女大臣终于出来了!不过声音好像有点老,不会是乔碧萝殿下吧?
想想乔殿下,一群书生不淡定了,急忙转头看去,却见一个红袖箍大妈从人群中跳了出来,指着地上的牛粪稻草,厉声道:“乱扔垃圾,罚款三文!”
一群书生死死的盯着她,本少爷正在准备和女皇帝女将军女丞相女大臣约会,你竟然敢破坏本少爷的好事?
红袖箍大妈看书生们恶狠狠的瞪她,一点都不怯场,叉腰厉声道:“国法昭昭,敢乱丢垃圾,要么罚钱,要么苦役!”
一群书生眼睛都要冒火花了,如此豪情壮志的时刻,难道要掏钱交罚款吗?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这气势泄了,队伍就不好带了。
“怎么,不肯认罚?”红袖箍大妈冷笑了。
“啪!”一张纸条贴在了那个游(行)者的脑门上。
“谁敢羞辱我华夏文明的传承者?”一群游(行)者都怒了,罚款就罚款,没说不交啊,脑门上贴纸条这是彻底的羞辱,太不把他们当回事了。
一瞅,眼前已经不是红袖箍大妈了。
贴纸条的人大摇大摆的看游(行)者们,抖抖身上的衙役服装,大声道:“官府执法!”
一群游(行)的书生情不自禁热泪盈眶,你终于出来了!
一群书生负手而立,傲然道:“我等乃山东河北等地学子,今日公车上书,要见……”
“阻碍交通,罚款一百文!咦,瞪我?看什么看?不交罚款信不信抓你们去苦役!”那衙役大声的道。
一群游(行)的书生实在忍不住,游(行)都不允许,实在是太腐败了。
“我等要面见圣上!”“我等是公车上书!”一群书生愤怒的围过来,好几人把手中的标语横幅用力的扔在了地上,大越国是怎么搞的,太不把书生当回事了。
“站住!又乱扔垃圾!这是明知故犯,屡教不改!罚款三十文!”红袖箍大妈又蹿出来了。
一群书生仔细的看着围观的人群,怎么没人蹿出来了?女皇帝女将军女丞相女大官呢?
“没了?”一群书生惊呆了,朝廷怎么就不理他们?
……
六部府衙中,佘戊戌有些气愤,街上乱得很,怎么看都是一群科举失败的人搞出来的,虽然不是大事,但也够恶心人的,看其来势汹汹,只怕背后有不少人支持。
“我终于有些知道老大和虞右相为什么皱眉了。”佘戊戌道,这背后的原因只怕复杂的很,有中原学子想要进入朝廷的野心,有南北文化谁是正统之争,有男女性别权力之争,或者还有儒家的濒死反击。
余阿福道:“这些问题其实一直都有,我大越被中原排斥,老大因为是女人被鄙夷,我们都习惯了,只是在我大越一连串的胜利之下被掩盖了,直到现在才爆发出来。”大越朝一路横扫天下,有几个人会傻乎乎的站出来那书本与刀剑讨论文化正统,男女有别,或者儒家究竟是不是错的?
“天下平静了,刀剑不管用了。”佘戊戌苦笑,胡雪亭口口声声意识形态问题不能用武力解决,结果一群百姓学的飞快,立马骑到了朝廷的头上,随随便便就上街喊口号了。
“谎言百遍,就成了真理,老大只怕有了大……咦,圣上好像不用在乎。”余阿福前脚还在叹气,后脚立马觉得一点问题都没有。胡雪亭浑身都是黑的,真心不怎么在乎百姓的看法,瞧各衙门抓人也就是根据一些不轻不重的小罪名抓人,足以看见各衙门并不怎么把这件事看得很重。
“那是圣上出手狠辣。”佘戊戌道,一口气再次流放几百万人去边疆,所有人自顾不暇,哪里还有心情去管这些似真似假的言论。
“只是,这中原百姓也实在是太不可靠了。”两人都打了个寒颤,在江南为官多年,刁民真是见得多了,两人的手上也沾着鲜血,更有无数次只带了少量衙役就敢面对上千手拿锄头镰刀的暴民的经历,但没有一次像这次一样的惶恐。
“这些人心中的所想,我竟然完全不能理解。”佘戊戌的声音中带着惊慌,目光飘向屋外,都是吃同一种米长大的,都是大越子民,身上流的鲜血都相同,为什么有的人的念头就这么奇怪呢。
“前几日,有个山东道的官员来我这里办公,然后请我吃饭,竟然说不喝酒,就是虚情假意。”余阿福惊讶极了,喝酒不喝酒竟然牵涉到了感情上?她和那个官员第一次见面,有个P的感情?
“感情深一口闷,感情浅舔一(舔)。”“宁叫胃上烂个洞,不叫感情裂条缝。”佘戊戌面无表情的道。
余阿福看她的眼神复杂了:“你也遇到了?”
当然遇到了!
大越朝新出炉的六部侍郎,又是丹阳派系,对皇帝胡雪亭私下称呼老大……每一条都值得无数的外地官员死命的拉拢感情。
“我永远都不会忘记我说我不喝酒的时候,那个家伙轻蔑的眼神。”佘戊戌愤愤的道,要不是淑女的严格要求控制着她的行为,她真想派个桌子发泄怒气。
“你怎么处理了?”余阿福拿手指捅佘戊戌,总不能就这么算了吧。
“当然是操行评定丙了。”佘戊戌笑了,敢在吏部侍郎的面前流露出轻蔑的眼神,不想活了?
“我等会抄几个名字给你,今年评定全部是丙,明年都发配去琼州。”余阿福在案几上寻笔,又羡慕的看佘戊戌,到底是吏部好,打击(报)复容易极了,她这个工部侍郎就有些狗屎了,难道还能不给那官员所在的地方修路不成?那就是祸害百姓,不是报(复)那官员了。
“小意思,全部报上来。”佘戊戌淡定极了,“两广福建新定,官员奇缺,有多少找死的都不怕。”
“那些人不服我们,想用他们的道理给我们洗脑,那就让他们看清楚谁才是这天下的老大。”余阿福用力握拳,以为那些当官的多少有些见识,没想到竟然愚蠢到想把他们的一套灌输给她们,这怎么可能。
……
皇宫中,小雪岚椰菜葵吹雪规规矩矩的坐着,人人手里拿着本子和笔。
“姐姐,是谁想要对付你?”小雪岚问道,身体虽然坐的端正,脚下却不怎么规矩,晃啊晃的,看到有一道檀香向她飘来,瞅瞅胡雪亭没留神,悄悄的伸出脚挡住了檀香的去路,看着细细的烟在脚前弥散。
“我不知道啊。”胡雪亭一边批改着奏章,一边随意的道。
小雪岚不信:“姐姐你最神机妙算了,怎么可能不知道是谁干的?”椰菜和葵吹雪也不信,每次有了敌人,胡雪亭总是第一时间就看穿了真相,这次这么粗浅的计谋,胡雪亭怎么会看不穿?一定是敷衍她们。
胡雪亭笑了,放下了笔,想去拿茶水,看看附近有糕点,便放弃了茶水,拿了糕点,分给三个小丫头一个人一块,这才取了最后一块,放进嘴里满满的咀嚼着,绿豆饼酥软的香味沁入舌(尖),好像立刻就幸福了。
“我是真的不知道。”胡雪亭咽下了绿豆饼,道。
“我只是从那些举人的言行态度中看到中原,或者说山东道、河北道等地对我很是不屑。”胡雪亭认真给三个小丫头上课,“人心叵测,我甚至没搞明白他们是因为我是女子而不屑,是因为我不识字而鄙夷,还是因为我灭儒弃儒而痛恨。”
胡雪亭摊手:“我得罪人太多了,本身黑历史又一大堆,到处都是破绽。瞧,我明明是个文盲,却推出了格物道,自成一派,注定了名流千古,不知道有多少人恨得牙齿都痒痒的。也有可能是高颖杨広留下的暗手,想要挑起大越内讧什么的。”
小雪岚等三人用力点头,就是因为有这么多种可能,所以才要找出敌人是谁啊。
胡雪亭斜着脑袋笑了:“不,我不需要找出谁是敌人。”小雪岚等三人莫名其妙,胡雪亭变善良了?
“大随朝的时候,我总是奇怪,那些朝廷的大臣,比如杨恕,高颖,贺若弼,以及杨広,为什么明明都很聪明,但是在处理政务,料理政敌上,却有这么多的漏洞,被我随随便便就钻了空子,占了便宜。”胡雪亭微笑道。
“当时我以为那是因为我见识卓越,朝廷大佬们都老了,无法适应世界的变化,所以才看不清敌人是谁,不知道敌人的目标是什么,不能做出快速有效的反击,所以才让我得了好处,扬名天下。”胡雪亭看看几个小丫头明显没有吃饱,示意身边的侍卫再去取了糕点。
“我要吃馄饨!”椰菜对侍卫叫着,糕点太干了,不好吃。她摸摸肚子,越吃越饿了。
“我要小笼包。”葵吹雪叫,肚子真不饿,但嘴馋了,有了馄饨,怎么可以没有小笼包呢。
小雪岚怒视两个小伙伴,与姐姐说话呢,严肃一点。
胡雪亭在三个小丫头的脑袋上一人赏了一掌,练功没看见她们三个这么机灵。
“直到我做了皇帝,统一了天下,我才知道了……”胡雪亭看着三个抱着脑袋假装很疼的小丫头,道,“原来站在高处之后,真心不需要知道敌人是谁,不需要知道敌人的目标是什么。”
胡雪亭笑了:“身为县令,四周都是我的敌人,每个敌人的力量都比我强大,我的力量有限,我只能时刻提防,找出敌人攻击的地方,找出攻击来自何处,用最小的代价最快的速度反击敌人,保存自己的力量。哪怕多用了一分,都是浪费,说不定在面对下一个敌人的时候,我就因为缺少这一点点力量而被他打败了。”
“我的脑子转得快,我对敌人出手基准,我时刻提防敌人,那是因为我弱小,我输不起。”
胡雪亭认真的道:“如今我身为皇帝,整个天下都是我的,我的资源和力量几乎是无限的,没有人有资格配称作我的敌人,那些躲在暗处想要暗算我的人只是一群小爬宠而已,我一个手指就能捏死了他们,我何必在浪费时间和精力去考虑他们是谁,他们想做什么。”
“我完全不需要知道街上喊出以儒为骨,以法墨格物道为皮的人到底想做什么,也不需要去仔细的查那个人是谁,我只要知道,原来山东道河北道有这么多人因为没有见到我的屠刀而不服我,那就足够我做出最有效的判断了。”
“瞧,我把中原的百姓直接迁移一半去了四野蛮荒之地,天下震撼,百姓震恐,这些爬虫不管想做什么,都再也没有机会了,我又何必费精力去找几只爬虫,最后发现只是三两只跳蚤?我的时间宝贵的很,绝不可能因为跳蚤而浪费。”
“那三两只爬虫继续活着,是不是很可惜很不解气?”胡雪亭笑道,“不会的,哪有人会在乎逃了三两只爬虫,打死了就打死了,没打死也无所谓,爬虫就是爬虫,再恶心,谁有空去多看它一眼。”
书房中檀香袅袅,三个小丫头拼命的记着笔记。椰菜看了一眼侍卫端进来的馄饨和小笼包,咽了口口水,高高举起了手问道:“师姐,要是那些人依然闹下去呢?”
小雪岚和葵吹雪也想知道,迁徙百姓只会招到更大的非议,威慑力其实非常的小,远不及人头宫和京观。
“这就是高度不同带来的偏差。”胡雪亭承认,从全局的角度看,能够引起国家动荡的大规模迁徙百姓的昏君暴君行为,她都可以因为以防万一而毫不犹豫的下令,这手笔真是足以吓死任何有脑子的人了,但太多的人根本看不到这么高,只会以为皇帝杀个闹事的百姓都做不到,太好欺负了,兴高采烈的继续闹事。
“那就没办法了。”胡雪亭淡淡道。
“这世上从来没有上位者手中拿着刀剑,祈求下位者不要闹事的。”
“朕不可能下圣旨警告天下百姓,朕是暴君,朕杀人无数,再闹事朕就要杀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