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北。
车队慢悠悠的前进, 张须驼穿着小兵的衣服混在车队中,警惕的看着四周,一点点动静都没有,转头又看车队后面的秦穷,秦穷的脸上涂得乱七八糟的, 衣服上也都是污渍,看上去就走路都在摇晃, 一副难民的模样。张须驼微微点头,秦穷的演技比他好的多了, 一定能够瞒过李建成帮凶的眼睛。
“只要你们敢出来, 张某就把你们碎尸万段!”张须驼微笑着, 心里凶狠无比。
车队中的每个人都无精打采的前进着, 好像走路都会打瞌睡,赶马车的车夫更是不时的大声的打哈欠,好像三天三夜没睡觉一样。其实每个人都是骁骑卫中的精锐的精锐。
张须驼接应上了押送李建成的队伍后的第一件事情就是给李建成上最好的伤药, 大碗的灌参汤。李建成说什么都要死在洛阳,死在杨轩感的千刀万剐之下, 决不能舒舒服服的死在了路上。第二件事就是把所有的人换成了精锐中的精锐, 随便哪一个都能一个打十个, 衣服内更是软甲纸甲双重保护。第三件事就是派人装作了跟随在官兵背后求平安的商贩路人甲,普通人长途跋涉, 跟在官兵背后那是常有的事情, 算不上多么的碍眼。若是有人敢半路劫救李建成, 这些“商贩路人甲”分分钟就会掏出(弩)箭把抢劫者射程刺猬。
“太原李家党羽众多, 儿子就有一大串,还有各种姻亲,同盟,随随便便就能报出几百个人。”并州道是骁骑卫的老家,张须驼对太原李家的底细实在太清楚了,太原李家绝不会把所有的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定然有人没有去陇西,此刻出来救李建成的可能极其的大。
“来多少,张某就杀多少。”张须驼继续挤出温和无害的笑意,掩饰心中的杀意,他对着士卒们打眼色,注意街上的路人,注意街边的店铺,注意二楼,注意房顶,注意树上,注意水缸,注意阴沟!肯定有人潜伏在里面!
一群士卒不动声色的打着暗号,做好了应对任何一个角度冲出贼人救人的准备。
街道的两边没什么路人,偶尔有人碰巧走过,一瞧大队的骁骑卫士卒后,基本立马就靠边或者掉头就走。张须驼愤怒了,竟然不待在路边指指点点吗?你们这些路人甲不凑热闹,那些真正的杀手又怎么冒出来?
“混账啊!”张须驼再也没有办法假笑了。
一条街之外,胡雪亭和杨轩感听着报告,很是失望。
“李家一定还有人手!”杨轩感咬牙切齿,钓鱼竟然失败了?他几乎不敢相信,李家有人手,李建成有仁义无双的名望,怎么就没人来救他呢?一群山贼被绑上了法场都有人拦路救人,大名鼎鼎的太原李家的李建成竟然没人救,太不科学了!
胡雪亭斜着脑袋:“一定是动静不够大,李家没听见消息,我们再闹大点。来人,让张须驼每天只走五里,我们要给别人时间。”李家的筑基丹高手一定还在赶路当中,必须有耐心,说不定静斋的妃萱也会冒出来救人。
“静斋的仙子救仁义无双的李建成,很搭啊。”胡雪亭用力点头,白道魁首救位面之子,那部电影不是如此的?说不定静斋还有什么更神奇的药物,李建成服药之后断手断脚都长了出来,与静斋的仙子亲亲我我,你侬我侬。
“若是有这种药,记得给我留一点。”杨轩感冷冷的嘲讽胡雪亭,又神经了?
小雪岚懒懒的趴在桌子上,姐姐最无聊了。
……
“当当当!”衙役用力的敲锣打鼓。附近的人都聚拢过来,大越朝又搞什么新花样了?
“周朝伪帝李建成小贼被圣上擒获,押送洛阳凌迟处死,此刻已经到了河北某县!”衙役大声的叫着,一群百姓无聊的看着衙役,这种八竿子打不到的事情也要敲锣打鼓?
“听说就是李建成杀了杨司徒,你说星君会放过他吗,肯定是千刀万剐啊。”一群百姓顶多也就这么聊几句,然后就散了,一点点多问几句的心情都没有。
“得罪了圣上的朝廷钦犯,若是沾染上了一点点的关系,全家要掉脑袋的。”有人低声道,这种热闹万万看不得。
“为毛啊?我看看热闹也不成?”有人惊讶,李建成很有名气的,近距离瞅瞅长什么样子也好啊。
有人嘿嘿的笑着,单纯,太单纯:“贼咬一口,入骨三分。要是李建成自忖必死,随便指着你大叫,‘老六,快救我!’你说,你该怎么办?”
那人脸都白了,怎么办?还不是官府一层层的查他的祖宗十八代!虽然他与李建成无关,终究是查的清的,但这严密的审查定然是打乱了他的生活。
“我……我是从外地迁移过来的!”又是一人脸色大变,本地土著还能查的清楚,像他这样的外地流民怎么查?带上了“流民”二字,天生就与爱护流民的“仁义无双”扯上了关系,这岂不是要查到了县衙的大牢之中去?
“不想惹麻烦的,万万不要去看李建成。”有人提醒众人,众人用力的点头,就为了看一眼李建成而惹上麻烦,实在是太不值得了。
“仁义无双的李建成要被千刀万剐咯!当当当!”衙役大声的叫着,周围的百姓看衙役的眼神立刻就不对了,除了畏惧之外还有更多的“我已经看穿了你”。
“你们说,为什么星君杀个贼人,竟然要大张旗鼓?”有人冷笑着看几个伙伴。几个伙伴微笑,杀个李建成竟然要在整个河北敲锣打鼓,这其中的异样真是隔着几千里就闻出来了。
“无非是钓鱼而已。”伙伴们都笑,这实在是太简单了,李建成仁义无双的大名人尽皆知,肯定有无数的铁杆脑残粉不计生死的想要搭救李建成。
“圣上正好一网打尽,赶尽杀绝。”众人笑。
“你们说,那些脑残粉会不会去救人呢?”有人问道,脑残粉的逻辑不好说,明知道是圈套也要跳进去,或者根本看不透如此简单的圈套的可能都有,指不定还有极端的人想要通过战死表示“仁义无双的精神永垂不朽”什么的。
“开赌吧。”有人大笑。“我押十文钱,不会去救。”
其余人笑着:“我押五文钱会去救。”“我押二十文不会去救。”
张须驼一直等到日上三杆,这才慢悠悠的出动车队。每天只赶五里路,那非要在路上爬不可。但张须驼知道其中的原因,要是李建成被捕的消息都没来得及散播开去,那还怎么钓鱼?
“要慢!越慢越好!”张须驼叮嘱着一群手下,走到五里路立马休息,绝不夺走一步,至于有没有出城,谁管它,反正到了五里地立马就原地扎营休息,哪怕是大街上,或者堵住了城门也不管。
“当街扎营才会有人来抢劫啊。”张须驼恶狠狠的笑着,必须制造机会让人来救人。“还有,把马车的车顶掀开,让所有人看到李建成!”只有李建成最惨的模样被人看到了,才能激发李建成的同伙的悲伤与愤怒。
马车用乌龟一般的速度上了街,立刻发现街上站满了百姓,男男女女女老老少少都有,无数人殷切的看着马车,毫不遮掩的闲聊着。
“哇!那就是仁义无双李建成啊!”“快看,李建成奄奄一息,再不抢救,马上就要死了。”“唉,作孽啊。”“仁义无双竟然落到了这个下场。”
张须驼嘴角露出了冷笑,忽然有这么多人围观了,肯定有潜藏着李建成的同党。他微微的握紧了腰部的剑,一万分的打起了精神。
众人兴奋地闲聊着,看着马车磨磨蹭蹭的每天前进五里路,那群路人就这么跟着,一点都没有散去的意思。
张须驼冷笑,太明显了,一定是贼人一伙的。
“停!”张须驼数了距离,五里路到了,侥幸出了城门,正好荒野扎营。那群围观众依然没有散去,站在一边指指点点。
“都小心些。”张须驼悄悄的下令。
直到营帐树起,那群百姓依然挤在周围看热闹。
“唉,怎么就没人来抢人,我还等着看热闹呢。”有人长叹,踮起脚尖看周围的人。
“是啊,我等了一天了。”又是一人无聊极了,看左右百姓,“你,快去救人啊。”左右百姓更无聊的看他,救个屁啊。
忽然,一声呼哨声传了过来。
张须驼心中一凛,死死的盯着周围的百姓。周围的百姓人人神色大变,诡异的看着张须陀。
“准备!”张须驼低声道,一群士卒悄悄摸上了弓(弩)。
“散了,今天到此为止。”百姓中有人站了出来,大声的招呼众人,一群百姓用力点头,扫兴的看了一眼四周,转身就回了县城。顷刻间,围着张须驼等人的数百百姓全部掉头离开。
那领头的百姓慢慢的走到张须驼的车队前,在一群士卒的警惕眼神中,从怀里掏出了一块令牌。一群骁骑卫一瞅,该死的,自己人!
“路上装行人不太方便,我等会在下一个县城等张仪同。”那人说道。张须驼瞅他:“阁下是?”
“在下尘世间一个小书童,张仪同叫我书童即好。”那人笑道。
张须驼认认真真的问他:“作假做到这个程度,有效吗?”一群百姓站在街上没问题,看热闹是很正常的,但一直跟着囚车走,就是在不正常了些。
书童长叹:“当然无效了。”胡雪亭的凶名太甚,竟然吓住了一群新归附大越的河北百姓,人人不想惹麻烦,宁可躲在家里数手指也不想上街看热闹,冷清的老鼠都不见一只的街道上怎么可能出现图谋不轨救人的贼人?白痴都知道空无一人的大街上出现一个卖菜大伯、买雨伞的大妈、卖胭脂水粉的男子一定是刺客了。这就只能靠胡雪亭拉了一群托儿给贼人打掩护了。但书童带了一群人装路人甲了一整天,毛贼人都没有遇到,整条街上全部是他的人。
张须驼愤怒无比,满口义气为先的河北人竟然不肯救仁义无双李建成?人心竟然堕落至此!
“我换成晚上行军!”张须驼咬牙,白天人少,贼人冒出来太扎眼,那晚上黑不溜秋的,总会有贼人躲在大树后面,房子后面想要救人吧。
“值得试试看。”书童叹气,钓鱼真是太难了。
……
胡雪亭伸长了脖子等着消息,张须驼却一路顺风顺水,晚上行军也好,白天只走五里地也好,甚至是晚上营地不点灯不设立哨卡也好,就是没人出来救李建成。
“若是再磨蹭下去,这李建成只怕要死在路上了。”秦穷尴尬的道。再怎么人参吊命,李建成的伤势是如此的重,没几天好拖了。
“通知张须驼,加速去洛阳。”胡雪亭没办法了,这仁义无双竟然钓不出鱼?
杨轩感皱眉看胡雪亭,花了这么多的精力,怎么就毫无效果了呢?
胡雪亭皱眉苦思半天,忽然大叫:“哎呀!朕明白了!”
杨轩感和一群人惊喜的看她,是哪里算错了?必须立刻弥补。
“朕竟然忘记了!”胡雪亭长叹,眼神忧伤无比。“胜者为王败者为寇,朕的残暴打败了李建成的仁义,从此仁义就是寇,人人得而诛之,残暴就是正统,人人羡而学之。”
杨轩感瞅了胡雪亭半天,扯了小雪岚就走:“你姐姐又神经了,她说的话你千万不要信。”小雪岚瞅瞅胡雪亭,对着杨轩感跳脚道:“我姐姐说的话都是对的!”杨轩感瞅小雪岚,幽怨极了,你学坏了。
并州的某个小县城中,街上只有寥寥几人。农庄的工作不轻松,有机会休息大多窝在家里睡觉,996了,669都没力气,谁有心情去逛街。
“今年的收成应该不错。”农庄的庄主看着田庄的管事,喜悦的道,田庄管事虽然是并州人,但不是这个县城的土著,从江南派来的农庄庄主对他有三分同是天涯沦落人的亲切感。
田庄管事用力点头:“只要我们好好干,生活就会越来越美好。”农庄庄主笑着拍他的肩膀:“就是如此!”田庄管事大笑。
等农庄庄主走远,田庄管事的脸色立刻就冰冷了,轻轻的拍着被农庄庄主触碰过的肩头,一个只认识几个字的泥腿子也敢拍他的肩膀?
田庄管事冷着脸回宿舍,路上有人田庄的社员跑过来,笑着与他打招呼:“管事老爷,早上好啊……”又压低了声音道:“不要板着脸,会被人看出破绽的。”
田庄管事急忙挤出了灿烂的笑容:“早上好!”
“多忍耐,我们已经不是门阀公子了,我们只是一群流民。”社员笑着,对着农田指指点点,嘴中低声说着不相干的言语。田庄管事也笑着看着农田,嘴中道:“虎落平阳被犬欺啊。”放在当年,这些泥腿子看到了他就必须跪在地上磕头,绝不敢有丝毫的忤逆,现在竟然敢赞许的居高临下的拍他的肩膀了。
“为了大局,必须忍。”社员安慰着,胡雪亭取了天下,所有太原门阀子弟都在通缉之中,一旦暴露就是人头落地。
“听说……”田庄管事慢慢的道,努力控制眼中的泪水。“……听说,李公子被胡雪亭捉住了……”
那社员也沉默了。大街小巷都是敲锣打鼓的衙役,怎么会不知道李建成的悲惨遭遇?他咬牙道:“这是拿李公子做鱼饵,我们万万不能上当。”田庄管事不露痕迹的点头,他当然看得出来这是个圈套,但是,难道就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李建成被押送到了洛阳,然后被该死的胡雪亭千刀万剐吗?
“是!”那社员道。田庄管事惊讶的转头看他,看见了他眼中的泪水。
“李公子的仁义无双失败了,那是因为他遭遇了自私自利鱼肉乡里横行不法视百姓为草芥的恶势力的围剿!”那社员厉声道。
“李公子对失地流民的关爱,对普通人的平等和博爱,对生命的尊重,开辟了一条新的道路,那就是人人平等!”那社员的声音中又是骄傲,又是伤感。“拥有大量的田地,认为从出生就高高在上,所有普通人只是他们的奴隶的门阀腐朽分子,朝廷官员,军队势力,地方大地主怎么可能接受?”
那社员的眼神锐利如刀,恶狠狠的看着田庄管事:“李公子不是因为战争而死,而是死在大地主,大门阀,大军阀,大资本家的联合绞杀之下!”
“在关中的时候,大地主大门阀大军阀大资本家露出了他们狰狞的一面,驱赶我们离开富饶美好的关中,可恨我们当时没有看穿他们的嘴脸,对他们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为此我们付出了巨大的代价。李公子他……”
那社员的声音哽咽了,深呼吸数次,终于平静下来,道:“李公子的失败是必然的,以一己之力对抗天下,以贫瘠的陇西对抗整个中原和江南,怎么可能成功?”
“李公子失败了,但是仁义无双的精神却传了下来,我们必须保护火种,薪火相传,采取更隐蔽的方式传播李公子的思想,让更多的人看清大门阀大军阀大地主的真面目!李公子不会白白的死,他开启了世界的新篇章!我们不能白白的死,我们要继承李公子的遗志!”
“我辈读书人一生所求不过四事: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李建成李公子是开辟大道的圣人,我等当为他继绝学!”
田庄管事听着那社员的言语,心中很是感动,缓缓的点头,以他们如今的实力去救李建成,鸡蛋碰石头都算不上,仅仅是自我感动的送死而已,但活下来却能做更多的事情。
“是,我们一定要为李建成公子传播仁义无双的思想。”田庄管事道,“通知其他人,都不要冲动了,我们有更重要的事情,不能毫无意义的死了,我们要坚定地传播李公子的思想,十年,二十年,五十年,一百年,总有一天,李公子的思想会传遍整个世界!”
那社员重重的点头,就知道田庄管事脑子单纯,狂热者怎么可能看透真相,什么传播思想,什么隐忍,一大串的高大上的言词背后,其实只有一个核心,想要活下去,就必须抛弃李建成,抛弃李建成的思想。
那社员,以及无数的李建成的忠实粉丝早已看穿了一个道理,在华夏的土地之上,成王败寇。李建成若是赢取了天下,仁义无双自然是对的,李建成既然输了一切,那李建成的一切都是必须抹除的。
……
不管胡雪亭敲锣打鼓的天下皆知,这拦路救李建成的事情就是没有发生,张须驼平平安安的到了洛阳。
洛阳皇宫前搭建了高台,十几万百姓热切的期盼着李建成的出现。
“我终于等到李建成这个贼子了!”某个老人泪光闪烁,洛阳劫难之中,他的儿子媳妇全部死了,就剩下他和孙子相依为命,养大孙子,等着老天爷报应李建成,这是他活下去的动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