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职业操守的关系, 即使陈孑然心里对顾茕的疼痛一点波澜都没有,却依然很有责任心地下了楼,找到医药箱, 翻出药膏和纱布来替顾茕包扎了一番。
陈孑然上学时就一双巧手,用旧稿纸能折出各种各样栩栩如生的小玩意儿,连包扎伤口都比一般人漂亮, 在顾茕的手掌心里打了一个隽秀的蝴蝶结, 刚要松手时, 被顾茕一把攥住, 逃脱不得。
陈孑然皱着眉, 正要开口, 顾茕的下巴垫在她的肩膀上, 示弱讨饶,“我知道你又要说放手,阿然,看在我受了伤的份上让我抱一会儿吧, 我想抱你都快想疯了。”
陈孑然其实很不解, 如今的自己到底还有什么值得顾茕恋恋不忘的地方,顾茕仪表不凡、金尊玉贵,想要多少倾国倾城、柔情似水的美人找不到?完全不必在陈孑然这棵歪脖树上吊死。如果可以的话, 连陈孑然自己都不会选择这样的她。
这也是陈孑然不肯再相信顾茕的重要原因之一——她其实也不相信自己拥有吸引人的魅力了。
陈孑然没有理会顾茕的示弱, 她仍旧说出了那句:“顾总, 请放手。”
“不放。”顾茕收紧了手臂,嗓音里略带疲惫, 恳求着询问:“阿然, 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陈孑然轻嘲, “顾总, 我们从来没有开始过,哪儿来的重新开始呢?”
“既然没有开始过,你为什么不接受我?”
要陈孑然怎么说?
顾茕的喜欢是假的,伤害却是真的,让陈孑然怕了,不敢了。
况且……
陈孑然摸着自己的脸,“我这个样子,你说你喜欢我,你觉得我会信么?”
又是这样自贬式的理由,除了会让顾茕愧疚疼痛外没有任何用处。
顾茕咬牙切齿捏住她的肩膀,“我帮你联系最好的整容医生,负担你所有的费用,阿然,你去做手术,你的人生是被我毁掉的,我就负责还给你一个完好的人生,这样你可以接受我了么?”
陈孑然的眼中露出一个果然如此的表情,仿佛她已经猜到,顾茕还执着于她,是因为她的脸仍有恢复的希望,那眼睛在说:看吧,我就知道,如果当初医生直接说我的脸即使靠整形也好不了了,你一定不会像现在这么殷勤。
自怨自艾的是她,倒打一耙的也是她,如此执拗又拧巴,顾茕进退维谷,怎么走都是死路,陈孑然总能找到不信她的理由。
“那你想让我怎么办?”顾茕觉得自己迟早会被陈孑然不温不火的嘲讽态度逼疯,“陈孑然,我也不是贱骨头,如果我能忘掉你,五年前我就把你忘了,不必折磨你也折磨我自己,你既不相信我爱的是现在的你,也不愿意接受我整容的建议,我要怎么做才能打动你?我求你告诉我一条正确的路行不行?”
什么是正确的路?
连陈孑然自己都不知道,怎么告诉她?
顾茕把陈孑然逼到了死胡同,也把自己逼到了死胡同,前后的路都被堵住了,除非顾茕放手,否则她们只好这样来回折磨着兜圈子,谁也别想好过。
顾茕把目光落在了陈孑然用来剪纱布的小剪刀上。
她的内心忽然升起了一个想法,迅雷不及掩耳地抓起那把巴掌大的小剪刀,锋利的刀尖正对着自己的脸猛戳下去!
陈孑然惊慌色变,来不及思考就率先伸出两只手去阻止她,正握在刀尖上,手指传来锐利的痛感,血顺着刀尖,滴在了顾茕的侧脸上。
那刀尖只差一公分就会划破顾茕姣好的脸蛋,就只差一公分而已!
“你疯了吗!”陈孑然吓得眼珠子都布满了血丝,怒吼声直灌顾茕的耳膜,“顾茕,你到底想干什么!”
顾茕龇着牙,眼中是破釜沉舟的狠绝,“你不是觉得自己丑,所以我一定不会爱上你么?没关系,我把自己的脸毁了,等我也毁容之后,咱俩就一样丑了,半斤八两,谁也别说谁,到那时看你还有什么理由拒绝我。”
顾茕是一个疯子,也势必要把陈孑然逼疯。
陈孑然夺过她手里的剪刀,啪地扔在了地上。
顾茕要自残,可是那剪刀上沾的血迹却是陈孑然的。
血一滴、一滴,落在纯白的皮质沙发上,颜色浓醴到近乎灼伤眼球,鲜红的血被纯白的沙发一衬,散发出异常漂亮的妖艳感。
陈孑然身上,能用漂亮形容的部位已经很少了。
少女时期圆润的脸蛋早已深深凹陷下去,突兀的颧骨、粗糙的皮肤、干枯的头发……
她像一株野草,枯萎而贫瘠。
她不甘地咬着牙,连腮帮子都在可怜地发抖,痛得难以忍受。
太痛了,连陈孑然都不知道这痛从何来。
与顾茕分别的五年,受过的大大小小的伤,比一个小小剪刀划伤更严重的伤口有的事,都没有这么痛。
也许痛的不是伤口,而是自己曾真心实意地想守着顾茕过日子的心情。
为什么那么痛苦呢?喜欢你原来是件这么痛苦的事么?
太痛了,即使过了这么多年,回想起来,竟然依旧喘不过气来。
喜欢你原来这么痛苦么?
可是我明明记得,最初喜欢上你的时候,是很快乐的。
第一次心动的时候,不安又喜悦。
第一次牵手的时候,高兴得忘乎所以。
你第一次亲我,我又紧张又慌乱,躲开你后才忍不住地大笑,像个傻子一样,心就像个气球,被喜悦填满,膨胀,然后飘忽起来。
第一次和你拥抱的那个晚上,我下定决心,把自己的一辈子都给你。
我第一次给你做早餐,你说好吃,其实不好吃,鸡蛋都煎焦了,我知道,你是哄我开心,除了你,还没人愿意哄我开心呢。
于是我想,今后的人生,每一天都给你做好吃的早餐。
可是你说:“我骗你的,我从来没喜欢过你。”
回想起来,每一个细节里都写满了甜蜜两个字,可当它们组合在一起,向陈孑然重压下来,竟然是一张用荆棘编织成的网,任凭陈孑然再怎么皮糙肉厚,也被扎得血肉模糊。
连记忆都在嘲笑她自不量力。
“顾茕,你的心真狠。”
陈孑然的嗓音又低又沙哑,精气神全被抽干了,听起来虚弱,却又透露出一种莫名的歇斯底里。
“你这样伤害自己,不过是为了逼迫我。”
她手上还流着血,把脸埋在臂弯里,无法忍耐地发出悲鸣。
人难过到极致的时候是发不出声音的,只有嗓子里呜呜的喘息,像老旧嘶哑的风箱。
“阿然。”顾茕伸手,想碰碰陈孑然,差点碰到她肩膀的时候,突然猛缩了回来。
她在还未合上的医药箱里翻出止血的药,敷在陈孑然的伤口上,笨手笨脚地替她包扎,圈住她的肩膀,一遍一遍说对不起。
说到最后,也呜咽了起来。
“阿然,我不想伤害你。”
“我想爱你。”
“给我个机会吧。”
如果真的可以忘掉过去,陈孑然为什么不想给她机会呢?陈孑然的前半生都在渴望爱,有一个人爱她,她简直求之不得。
可惜世上没有一种药,让人吃了就能忘掉过去,要不然陈孑然一定会吃。
把所有的欺骗、背叛通通忘掉,给自己一个爱人与被爱的机会。
陈安安躲在楼上哭。
她的母亲此时此刻很痛苦,是那种不想让她知道的痛苦。
她不能这时候下去,不能让陈孑然担心。
除夕夜本该是团圆的日子,一间屋子里的三个人,没有一个人开心。
……
顾茕再也没干伤害自己来要挟陈孑然的蠢事,她已经知道,这只会让陈孑然愈发痛苦。
顾茕又开始给陈孑然送花,就像她们最幸福甜蜜的时候一样。
从前的所有快乐,对顾茕来说都真得刻骨铭心,因为陈孑然这样憨,一颗真心全掏出来给她,对她的爱从来都是百分百。
所以顾茕的回忆全是美化修饰过的,如此美满,挑不出一点差错,自然也就理解不了,为什么她心中圆满的从前会成为陈孑然的噩梦。
她没有体会过虚假的幸福被敲碎之后每一个尖锐的碎片都扎在心上的痛楚,她理解不了陈孑然。她以为像从前那样追求陈孑然,陈孑然就会再一次被感动。
陈孑然看到她手中娇艳欲滴的花束就想起她从前的欺骗,连插=进瓶子里都嫌懒,扔在厨房的垃圾桶里。
顾茕问她:“你不是很喜欢花么?”
当年顾茕送花给陈孑然,陈孑然眼里波光艳影,心动的感觉至今顾茕也记得。
当年陈孑然喜欢花,是喜欢送花的人,如今看花厌恶,厌恶的自然也是送花的人。
只是厌恶无法言说,只好借由无辜的鲜花来表达。
顾茕看着陈孑然低垂的眼眸,意志消极又低沉。
明天就是元宵节。
从除夕到现在,整整半个月时间,顾茕没有见陈孑然露出过一个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