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娘推开门进去的时候, 不知从什么地方过来一股细风。她打了个冷噤,慢慢摸索着书房的矮塌。
屋角的铜炉依旧飘渺着让人脸红心跳的香气, 曼娘轻手轻脚地挨了过去, 抬眼就见矮榻上睡了一个面目极为周正的年轻人。那人浓眉低垂凤眼紧闭,在一团酒气当中竟然有几分肃杀之意。
曼娘委身在江南的青楼见过无数客人,但从未有一个人像这样直戳戳的入了她的眼。心头的三分不甘立刻变成百般愿意——若是日后的良人是他,这些日子受的打磨根本就不算什么。
书房的窗户紧闭,屋里的热气香气在不住的蒸腾。曼娘一厢担心全部变成柔情蜜意靠了上去,声音细密幽微,“我虽然出身低贱, 可是以后一定尽心竭力的服侍你。那个姓康的老头想算计你, 我也是迫不得已。只要你原谅我这一回,日后我一定把你当做天伺奉!”
那张脸越靠越近,曼娘正心弛神往想施展万千手段的时候, 后颈忽然传来一股难以忍受的疼痛,片息之间就不省人事地昏了过去。
在矮榻上装睡的顾衡猛的爬起来, 一边拿起袖中的手巾拼命拍打身上沾惹的些许脂粉,一边忍不住低声咒骂,“你是不是等你家主子被这女妖精扒光了, 你才会大发慈悲的滚进来?”
难得看见大人有如此狼狈的时候,韩冬实在憋不住脸上的笑意,“我以为大人也想好好享受一下软玉温香, 所以就躲在外头不敢打扰。没想到这女的这么不要脸, 说着说着就自个往床上爬……”
顾衡狠狠啐了一口, “以女□□之,最后再出面解围,这是爷当年十八岁时玩剩的把戏。我还在寻思康先生会使出什么大招,原来不过是老调重谈。他演的孜孜不倦,我却是有些看烦了。”
韩冬伸头打量了一眼,“也难为他们从哪里找到的这个女子,竟然真的和咱家夫人有几分相像。”
顾衡撇了撇嘴,心想自己若不是早做了准备,陡然在半醉半醒时猛然看到这女子,说不定真会把她当成顾瑛,这些人性之恶简直让人不齿至极。他想了半息,觉得不能坐视不管,“你身上是不是有能让人暂时昏迷过去的药丸,先借我几颗用用。”
因为偶尔要使些见不得人的手段,韩冬身上自然有一些行走江湖必备的东西。刚把药丸老老实实的递了过来,就见顾衡一股脑的全塞进那女子的嘴里。等了一会儿后见药性似乎发作,立刻把人提溜到屋角,然后一脚踹翻了燃得正好的铜炉……
不过片刻过后,书房里就另外弥漫着一股难以言喻的香气,像是肥瘦相宜的鹿肉正放在炉架上细细炙烤。
顾衡满意的看着那个女子渐渐变色的脸,转头笑道:“这些人真是有意思,找这么一个西贝货过来,穿着打扮都学着我媳妇儿。这个女的不是不知道受人利用,却还是乐此不疲。仔细看看,这眉毛鬓角都是仔细修饰过的,想必她内心也不愿意顶着这么一张脸过完下半辈子。”
奇异肉香弥散在屋内。
转瞬之间一个花容月貌的女子就被滚烫的铜炉毁了容,偏偏睡在地上的人因为吞服了药物一丝动静也无。连韩冬这等铁石心肠的人都不忍心仔细打量,他在心里哀叹一声,只能怪这些人的手段生生触及到了大人的底线。
两个人正准备收手往外撤,顾衡忽然想起了什么,侧头问道:“你刚才说你进来的时候把康先生也放倒了,就是说他现在还睡着吗?”
韩冬停下脚步,“按照大人的吩咐,我外松内紧的盯着这边。康先生大概顾及名声家里也没什么人,家里除了他那个所谓的假姪女外,还有就是一个帮厨的半老婆子。”
顾衡从年轻的时候,对付这些打自己主意的人从来都不心慈手软。康先生今日仗着老师的情份施下这个下三滥的主意,着实把他恶心坏了。
康家的小宅院儿悄无声息,有孱弱的蚊虫伏在灌木丛中高一声低一声的鸣叫。
顾衡的眼里闪烁着恶意精光,“既然康先生不把我当弟子,我又何必巴巴的把他当成老师。他虽不仁我却不能无义,我还是好好的给他送一份大礼。我听说那个帮厨的黄婆子除了烧得一手好菜之外,最喜欢的就是在外头占些小便宜……”
既然敢闯这个龙潭虎穴,顾衡怎敢托大,不把对方打听得清清楚楚根本就不敢闭着眼睛喝酒。但他还是低估了康先生的胆子,更加低估了他的愚蠢。
韩冬心里浮起一种不太好的猜想,有些为难地开口,“康先生的行事手段虽然下作,但毕竟是当代有名大儒,连皇上对他的才学都是赞许有加。大人如此做,跟逼他去死好像没什么两样。”
好歹别人算计你的时候,还弄了一个才貌双全的青楼女子过来。合着你算计别人的时候,就打发过去一个糙的不能看的帮厨婆子?
顾衡凉凉地撇他一眼。
“你什么时候这么假好心了,知不知道这么一个西贝货要是真的缠上了我,你家夫人根本不会听我一句解释,第一件事就是直接拿刀活骟了我。然后拿了家里的全部银子,带着两个孩子立刻远走高飞。她跟我说过好几次了,等我这个官当到头就坐船到南边去看看……”
韩冬仔细想了想,觉得这的确是夫人能够徒出来的手段。别人养几个美貌小妾捧几个戏楼名角是家常便饭,可自家夫人眼睛里揉不得沙子。要是大人生了二心,她绝对不吵不闹立刻翻脸走人。
韩冬一脸同情,还夹了一点点让人难以察觉的羡慕,“咱家夫人做生意的手段也忒好了些,大人挣的这点官俸恐怕还不够自己往外头请客送礼的。说实话咱家里里外外当顶梁柱挣家用银子的,竟然是从来不乱发脾气的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