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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0章 文学织梦(从维熙文集?)(44)(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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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时,我见皮铺掌柜饲养鸽子的主要食品是高粱和谷粒。也算是这只鸽子的福分吧,在《农民日报》工作的作家刘震云,在节日期间为答谢关心该报的作家,送来一箱五谷杂粮。妻子拿来了高粱和小米,撒在了这只白鸽面前,这只远方的过客,便急不可耐地啄食起来。

“它一定飞了很远很远的路。”我猜测地说,“也许是它的大连主人,去南方某个城市,顺便带上了这位白衣天使,有意让它试飞回巢。在归途的什么地方,遭到捕猎者的枪击。”

“你在编小说。”妻子说。

“这是合乎逻辑的推理。”

妻子开玩笑地“将”了我一军:“福尔摩斯先生,你虽然能推断出它从南方飞来,你能进一步说出它的家,究竟在大连的哪条街道,门牌多少号吗?”

我把“球”踢还给她:“这个任务是医生华生的事,你也是个医生,你应当完成这个任务。柯南道尔在写推理小说时,福尔摩斯的形象,是通过华生的眼睛和笔完成的。”

“好吧!我完成任务就是了。”妻子边说边拉开窗子。

此时乱云虽然仍在天空翻滚,但是秋雨已停。天宇的东南一角,还初绽出一丝碧蓝。“鸽子就是我,等我飞回大连时,一定不忘给拍张电报来,告诉你鸽主的详细地址。”

我知道这是妻子要放飞这只鸽子了。当时还有点忧心忡忡,怕它无返巢之力。妻子说:“它吃饱了食儿,此时此刻一定归心似箭。我相信它比人类中的懦夫要勇敢,不信你看——”她亲吻了一下白鸽的头冠,又理了理枪击处的羽毛,然后把它放回到窗台上。

那只白鸽似乎没有一点眷恋之情,它双足刚刚站稳,便抖翅而飞了。大概是出于辨别方向之故,它先在空中盘旋了一圈,然后掉头向东北方向飞去——大连在北京的东北方位。我们目送它的身影,穿过楼宇之巅,直到与云天合而为一……

“白鸽真是有情物!”妻子喃喃。

我为那只远行的鸽子高声祝福:“白衣天使,祝你一路平安!”

1999年9月

[布谷夜啼]

初夏午夜过后,我听到了布谷声声。起始,我以为是在梦中,因为这种鸟儿属于原野,城市不是它的生活领地,它怎么会飞来京城催人播种呢?但是接连几天的布谷夜啼,我终于断定这不是梦,而是京城孕生的独特音响。

这种鸟鸣,对城市人来说太陌生了。妻子是在城市中长大的,因而不无惊异地询问我道:“快到深夜两点了,这是什么鸟在叫?”

我告诉她,这是布谷鸟,学名叫杜鹃。古人称它为子规。古语中有“子规喋血”之说。其含义是说,这种鸟儿喜欢不停地高歌长鸣,直到耗尽它最后一滴血为止,它寓意着一种前仆后继的精神。该怎么说呢,听见这种鸟鸣——特别是在午夜之后,常常勾起人的悲壮思绪,让人浮想联翩。妻子比较务实,没有文人的孟浪心态。她说那一定是养鸟的人,把鸟笼挂在了阳台上,又忘了喂食,所以它深夜叫个不停。

“我是在农村长大的,知道这种鸟儿是无法豢养的。”中枢神经被这只布谷鸟的歌声激活之后,我的疲倦一扫而光。在子夜更深,我兴致勃勃地对她讲开了布谷鸟的习性:“由于这种鸟儿生性太野,养鸟人能养活八哥、鹦鹉、红靛、蓝靛、百灵、画眉,却没有一只鸟笼能养活布谷鸟。”

“那就是它在咱们家附近树上搭窝筑巢了。”妻子说,“不然的话,怎么会没完没了地叫呢?”

“这种鸟儿没有自己的家园,它飞累了,总是靠别的鸟巢临时歇脚栖身。”我再次纠正她对大自然鸟类世界的无知,“它也有情欲,它也交配,它也生儿育女;可是它把鸟蛋生在别的鸟巢之中,是靠其他鸟类为它孵化后代的。可是它有一个任何鸟儿都不能顶替的作用,它及时催农家夏播夏种……”我说得挺带劲,可扭头一看,她早已不再听我的布道,而进入她的梦乡了——一个在城市里长大的人,这静夜的布谷声声,只能让她的神经兴奋一时,而不能让她兴奋长久。

我则再也无法入睡了。因为在童年时,我听惯了它的歌声。对于它永不更改的四声旋律,有的农家将其听成“赶快布谷”;但也有的农家,将其歌声人性化了,说它唱的是“光棍好苦”。我的家乡在燕山脚下,北边靠山,南边临水。山与水之间,长着的是人类赖以生存的五谷杂粮。大自然娇美多姿,各种鸟儿便飞临这片山水之间,搭窝筑巢引颈高歌。布谷鸟是鸟类家族之一,它以永不变调的四声组合,反复地吟唱草木萌生、万物争荣的春天夏天。在我的记忆里,布谷是一种黑灰色的鸟儿,尾部镶嵌着雪白的斑点,每当它飞掠过绿色的田野时,我的两只眼睛就一直追随着它,并模仿它的歌儿,高唱上几声:

“赶——快——布——谷——”

“光——棍——好——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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