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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9章 文学织梦(从维熙文集?)(43)(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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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头的君子协定订下之后,我忽然发现少带了一件东西,那就是能让人心旷神怡的好酒。既然要到荒山野岭,何不潇洒一回?我让他稍稍等我一会儿,匆匆回到村舍,把喝剩下的半瓶茅台,倒进一个小瓶子中塞进我的口袋,然后钻进那辆面包车,向西北方向的山林驶去。不知是司机为了多赚的费,还是真的带我去最荒蛮的山野,反正开了半个时辰,还没到达目的地。隔窗外望,沿途虽然都是山村,但到处悬挂着“欢迎进园采摘鲜桃和板栗”和“备有客房夜宿,可以品尝贴饼子白水煮鱼”一类的醒目标语。我再次提醒小司机说:“这可不是我要来的地方,什么果树我都种过,什么样的玉米面食品,我都吃过,我要去没有人烟的大山。”司机开始对我龇牙一笑,一句话揭开了我的老底:“你老的名字,我虽然不知道,但是我知道有十多个作家在这个村里买了房,你老一定是其中的一个,是个写书的——不然的话,哪会有进山寻野的兴致?”

这倒也好,他理解我的心态,索性信马由缰任他拉我往山里闯就是了。车子大约又开了半个时辰,在一个名叫“桃园仙谷”的地方停了下来。他主动告诉我说:“时下时兴旅游,这儿也有游人,你老可以不走大路走小路,保证你老一定满意。你老要是不满意,我可以不收你老的车费。我在这儿等着你老。”

进山了。一开始我觉得有点受骗上当的感觉。尽管这儿已是大山之腹,但仍有不少游客,如过江之鲫与我同游。景区示意牌上写明:前面山腰有个大瀑布,游客们趋之若鹜奔往瀑布,我则有意当一只离了群的孤雁,按小司机的指点,沿山间小路缓缓而行——我要寻找的是山间野趣。环山小路非常难走,既没有石阶铺路,也没有示意路标,而这正是我要探秘的地方。走了一段崎岖山路之后,我有了一个新奇的发现,走上一段路程,在路旁林木的枝条上,便发现系着一块白白的布条,在秋风中飘摇。凭着我的想象,这是进山人怕归来时迷路,而拴系下的路标。这个发现使我非常得意,因为这证明我并不是第一个来这儿寻觅野趣的,早已经有先来者了。果不其然,沿着布条走了一段山路之后,我首先发现了几束开在山坡上的野花;继而我看到了万绿丛中的艳红,那是枫叶在深秋绽露出它的身姿。更让我心旷神怡的,我听到潺潺流水之声,循声而去,一条山泉形成的小溪,出现在我的脚边。

远眺近望,大山空无一人。只有这条轻声唱歌的小小溪流和散落在绿林中间的阳光,与我相伴了。静坐溪水之边,想看看水中的鱼儿游弋之乐,可是“水至清则无鱼”,亮晶晶的清波中,却有五光十色的花斑石子,横七竖八地躺在小溪流中。我伸手捡出一块琥珀色的石子,对着太阳看了看,里边红色的纹络像是血丝,我爱不释手地看来看去,最后装进衣兜,留作进山寻找野趣的纪念。然后站起身来,沿着溪边崎岖小路,继续向山的腹地进发。这时我才发现,我刚才看见的红色,不仅仅是枫叶之红;这儿还有一片片的山楂树,早熟的红果已然坠落山坡,竟然没有人来采摘。一阵秋风刮过,有的树叶借着风力离开了树的母体,落到溪流之中,顺水漂泊而下——一叶知秋,这真是秋天山野的一幅静物写生!

其实我就是那片秋叶,在人生的大海中漂泊,到了老年才漂泊到一个属于自己的港湾。难道不是吗?二十多年的劳改生涯,创造了中国知识分子的“马拉松”之最。一阵悠长悦耳的声音,撕碎了我对寒春苦夏的回眸。那遥远的音响像是来自天堂。抬头遥望,我终于看见了那是一队大雁,在秋深时日匆匆南归。久违了,天空的美神!在喧嚣的城市,我无法找到你的身影,在这寂静无声的大山深处,你带给我的是天籁声声。我匆匆摘下脖子上的相机,想拍下它们掠过长空人字形的身姿,但是它们飞得太高太高了,镜头难以追踪到它们的形影。无奈之际,时光似乎倒流过去多半个世纪,我情不自禁地记起了儿时,每逢雁鸣长空时日,我和小伙伴们仰望雁阵时,呼喊出的童真:

南来的雁

北来的雁

在我篮里下窝蛋

此刻,我虽然死了儿时的梦幻,但在大山深处看长空雁过,仍然激起我对大自然的一往情深。我目送着它们的身影,一直消失在长天之角,眼里只剩下天空扎眼的瓦蓝。我闭上眼睛,并顺势靠在一块青石板上,从口袋里掏出那个酒瓶,一口一口倒进嘴里,并在其浓香中咽下喉头。有生以来,这是我第二次在大山中喝酒,劳改年代在一个矿井下挖煤,为抵制地下潮湿,我在大山之腹地偷偷地喝过白薯干酒;此时我是在山上开怀,国酒茅台已然让我香满心扉,又有一轮秋阳为伍,何其美哉!遥想当年的陶渊明,在桃花源的山丛中,常以巷巾(古人头上的帽翅)过滤其自酿的白酒,以求其纯;时代不同了,电子时代的文人,虽然演绎不出陶翁的潇洒,但能摆脱开生活的喧嚣,在野山中享受一回独饮之乐,已然属于难得的逍遥了!不是吗?

出山时,秋阳已高悬天空。小司机问我说:“你老玩得开心吗?”我向他表示了谢意。归京后,立刻将其敲进电脑,以不忘这次寻野的逍遥之乐……

2004年10月

[思念是人生的长虹——迎春语丝]

思念是一种享受。比如,在冬日里思念起小花萌芽的早春,在春日里思念起十月的枫红,闷热如煮的夏日里,忆起冬日飞舞的雪片,或是在冰河封冻的严冬,突然记起百花争艳的盛夏,都会给人的精神带来一丝慰藉。如果把春夏秋冬比作人生四季,那么思念是人生四季精神至高无上的享受。

思念有个前提:那就是空间和时间上的距离。随着高科技的发展和电子时代的到来,人类逐渐无所不能,阿波罗号宇宙飞船,可以载人登上月球;一台笔记本电脑,任你访问世界的名山大川;天与地之间距离浓缩到方寸之间,固然给人类生活带来许多意外的惊喜,但是将其放在感情的天平上去衡量,却也会发现这些现代化的东西,对人类精神上的思念,形成了一种撕裂。

不久前,孩子从美国打来电话说:“您在电脑上安上一个出像设备,我们通电话时,就可以面对面地看见彼此的形影了。”我说:“别,还是让我留下点想象和思念的空间吧!”之所以这么回答儿孙,是因为我不想让电子波光破坏了思念的情怀。如果,电脑屏幕上出现了儿孙们的肖像,那固然有瞬间面对面的快乐,但是思念与想象之苦与乐,便会随之化为泡影。人类生活——包括亲情在内,是需要一点距离感的,假如溶解了这种距离,感情的天平永远在平衡点上,会让人与人之间的感情淡化;更有甚者,会使感情霉变而生菌,继而发生病变。更何况,我刚从美国探亲回来不久,儿孙们的容貌,还鲜亮地活在我的记忆库存之中呢?!

古代诗词中的“长相思”,来自“久别离”。余光中老先生的一首《乡愁》诗章,之所以那么撕裂肝肠,就是因为“久别离”而后孕生出来的“长相思”。但是这种《乡愁》点燃起的思念之火,将是海峡上架起飞虹的力量。不是吗?民族情愫如此,亲情与爱情的真谛,又何尝不是如此?中国民谚中“久别胜新婚”的俗语,不就是对思念的最好诠释吗!常常见到一些时尚中的小儿小女,像蜜蜂巢居那般形影不离;殊不知没有空间没有思念、没有彼此守望的情感田园,感情田园中的绿茵会褪色的;没有精神空间的人生厮守,久而久之是会变质变味的——虽然伊人仍旧,但实质上是无色无味的白开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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