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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4章 文学织梦(从维熙文集?)(28)(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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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老天无言,碧透的蓝天上没有一丝云影,有时老天爷像是和求雨人有意开玩笑似的,风起云涌,雷声隆隆之后,那烦人的太阳,又从云彩缝里露出脸来,于是我们眼巴巴地看着活猪、活羊们,顺水漂流而下……

这是我儿时有关雨的悲情童话。当然,家乡也有大雨滂沱的日子。每到这个时日,小镇的行者虽然被浇得像落汤鸡一般,但人们还是手舞足蹈地喊叫着:

“好雨——好雨——”

“下吧——下它七天七夜——”

这是我最为惬意的时候。我喜欢在云雨蒙蒙的田野上,木偶般地呆望着林间百鸟在雨幕中急飞归巢,听夏蝉因落雨而歌声沙哑;在单调的蝉声跌落之后,接声而起的是遍地蛙鸣,那高一声低一声的鸣唱,让我想起了学堂里,娃儿们吟读国文之声(那时称“语文”为“国文”)。老夫子要求我们吟唱国文时,都要摇头晃脑,读出它的韵味来——那学堂里的读书声,颇有点像雨中高低声混合在一起的蛙群合鸣。

在我的记忆里,幼年时只是觉得雨大非常好玩。富有情意的举动,顶多是用纸叠成一个小船,让它在院子里顺水漂流,挥发一下童心童趣而已。自从开始学习古诗之后,雨在我心中的形象陡然升值,它不仅仅是我的玩偶,而流变成了孕生于怀的一种思绪。记得,当我读到杜牧的《清明》诗章后,乡间的牧童、田野的驿道、小镇的酒幌以及树叶上流淌下来的水珠等都能引起我神秘的幻想。这个雨中美丽的田园画面,曾让我戴上草帽,冒雨离开家院,在密集斜飞的雨丝中,去寻找那恬静而富有诗情的一隅。当然,在家教十分严格的书香家庭,要想雨中上街总要找一个十分确切的理由,爷爷雨天总是要喝上几盅酒的,我说我给爷爷上酒馆里买酒。娘把涂着桐油的雨伞递给我,我却偏偏戴上草帽,提起酒壶便跑出家院。

雨中寻找诗情,实在是一件乐事。虽然我家居的小镇不是杏花村,但街上的酒馆还有那么几家。因而尽管在落雨街道上,没有发现牧童,也没有找到杜牧诗中“牧童遥指杏花村”的画面——我的两只布鞋被积水湿透了,小小草帽覆盖不到全身,变成了一只落汤鸡,但我并不因此而失意,因为那些雨中的匆匆行者,以及小镇酒馆前悬挂于空中被淋湿了的酒幌,都给了我童心幻觉中的某种满足。特别是地上时而鼓起、时而消失的雨泡,就像我玩耍时,吹起的肥皂泡那般,时而圆圆地鼓起了肚子,时而又突然塌陷消失,那周而复始、瞬息间发生的生生死死,都引发了我十分惬意的遐想。

小镇上的伙伴,躲在房前屋后,看见我在雨中踽踽而行,难免要借着雨兴,对我嬉笑一番。要是在平常日子,我也许会对他们的进攻哑然失声,但是在天茫茫地茫茫的雨雾之中,不仅是对我在雨中闲游的助兴,而且我有了反唇相讥的勇气。他们喊道:

下雨了

冒泡了

王八顶着草帽了

我扯着嗓子,高声地回敬这些小伙伴:

缩脖王八伸脖龟

窝前窝后爬一堆

他们笑我是水中的王八,我回敬他们是缩在窝里的乌龟——我在水中行,他们在窝里扎堆——半斤对八两,也算是扯平了。这是童年的雨季童话,我永生也难以忘却。到了酒店,我浑身上下已成了水人,酒店老掌柜的给我的酒壶灌满了烧酒之后,大概是觉得我那水淋淋的样儿有点可怜,顺手抓起一把花生米,塞在我的巴掌里。嘴里还不忘叨叨上几句:“这么大的雨,你爷爷怎么让你来打酒?看你都被淋成水鬼了!”他探头往天上看了看,对我说:“过一会儿雨就会停了,你先在这儿吃花生米,不会耽误你爷爷喝酒的。”我说:“老掌柜的,你怎么知道雨会停下来,你又不是龙王爷?”酒店老掌柜示意我看看天上的云彩,我摇摇头,不知道他让我看云彩的目的。他顺嘴教了我一首破解天意的民谣,至今还鲜活在我的记忆之中:

云彩往东刮大风

云彩往西披蓑衣

云彩往南摇旱船

云彩往北发大水

他告诉我此时云彩正往东行,意思是风将吹走云,天就要停止流泪——雨就要停下来了。如果老掌柜不说出这番话来,我还有可能在酒馆待上一会儿;听他用民谚破解了天相,我连花生米也没吃一粒,就一头扎进雨帘之中——我不愿意雨停下来,我喜欢在雨中回家。

“你……”他在后边朝我喊着,“你会淋出病来的。”

我理解他的好心,但是他不理解我的那颗童心。他哪里知道我的心田里,深藏着雨中求索的秘密,那是古人杜牧,赐给我的一个雨中的情梦,那诗中的意境支配我,走进雨幕并被淋成了一个小小的水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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