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大海的潮声,声声入耳,海上明月照进窗子,我想起了“一轮明月共潮声”的佳句,因而久久不能成眠。我想得很多很多,我记起我来西沙前曾带来亚尔的电子音乐《海潮》,取出来听了片刻便觉索然无味,因为我看见的九级风浪,远比亚尔音乐旋律中表现的东西更为粗犷、更为温柔——那音乐旋律中的海,充其量不过是辽阔南海的一朵浪花。我还带来一盘婴儿牙语的磁带,我无心去感受它了,因为我看见一切生命的襁褓土壤,如果没有这些战士在海岛持枪,婴儿的笑语、母亲的呢喃,都会化为一个空灵的梦!
第二天,永兴岛的部队首长,为我们举行了送行宴会。桌上摆满了海味,我却无心去吃它。我只是不断和西沙人碰杯喝酒,以压抑即将离别的悲恸之情。醇酒醉人心扉,西沙比醉酒更加醉人。我在喝得半醉半醒的状态中,似乎听见作家少华在朗诵着一首诗:
海是蓝的,
也是咸的。
有人说,咸是生命的味道,
没有盐的地方就是死之国。
有人说,蓝是爱的颜色,
一种蓝蓝的小花就叫“勿忘我”!
我却说:海教会了我应该怎么去爱,
更教会了我应该怎么去生活!
我是海的儿子!我属于祖国!
掌声。
笑声。
但也有人在哭。
这时,脸膛黑黑的都政委在餐桌上举起酒杯,朗诵他的送别诗:
相聚数日意非轻,今日离别生怆情。
寥寥杯盘谈笑语,济济一堂话平生。
可恨大海千里隔,踏浪西沙万里行。
欲问后期何日是,待到来日南沙行。
我醉了!泪雨行行皆滴在酒杯之中……
尾曲
我深深地怀念西沙。
当然伏案写这篇抒情色彩很浓的报告文学时,我面前端端正正放着一个彩色的大贝壳。这是我从西沙银色沙滩捡来的。捡它时,我原是当别致的烟灰缸用的,但回到北京后却舍不得向贝壳里弹一下烟灰。它的外壳银白、橘黄、淡紫相间,完全反射着浑然一体的大自然颜色。它的内壳洁白、晶亮、闪光,不是很像西沙战士光洁的心灵吗?!不要看它壳内体积和空间很小,但它的心扉拥抱过大海,因而有无限大的容量,我应当时时刻刻看到它宽阔的心胸……
我的书橱里摆进去一束洁白的海石花。它浑身素缟,雪骨冰肌,枝枝蔓蔓很像北方的银色树挂。这是西沙战士潜下大海,从礁盘上采摘下来特意送给我们的:它的茎茎杈杈上不仅闪耀着战士的风骨,而且凝聚着血浓于酒的绵绵诗意。去西沙时我们倾心而谈,别西沙时我们热泪盈眶,我之所以把它放进书橱,是在告诫自己时刻不能忘记这些西沙战士,并把他们当成镜子,才能在书页里,在人生漫长的跑道上获得生命价值的永恒……我还从西沙带来几个虎皮斑纹贝,这是李副司令员、谢副政委和西沙驻军丛参谋长送给我的。在它烧瓷一样光亮的体躯上,镶嵌着猛虎的斑点。这斑点很像十八烈士凝聚了的血痕,因而它是南海雄风的鲜明象征。我不能忘却埋骨于琛航岛的烈士,祖国人民也不应忘记这十八个忠魂,因为他们是为了祖国的尊严,为保卫南疆的领海完整而洒尽了他们的满腔热血。
我把这些虎皮斑纹贝锁进我的抽屉,并用白纸把它包好,上写:1985年11月踏浪西沙——我一生最难忘的航程。
1986年8月于北京
[觐见黄河——致我黄皮肤的远古祖母]
赤裸着黄色胴体,我的远古祖母,我来了。在洛阳的5月牡丹花季,在信阳茶姑采撷毛尖的时节,在中原河南敞开心扉之窗的春日,在鸡公山的石公鸡引颈报晓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