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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2章 人文拾荒(从维熙文集?)(39)(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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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他上第一节课,就展示出他对中国现代文学的熟知和反传统的教学模式。第一堂作文课,他也与其他教师不同,他叫同学们自由命题。他的道理是:自由命题思维可以任意奔驰,不受命题之约束。这位教师对我影响非常大。可以这么说,我从家叔的剪贴作品中,受到创作启蒙;在田秀峰教师教学中,得到了创作的激励。记得,在那次自由命题的作文中,我不知是受了李紫尼先生《青青河畔草》的影响,还是通县城郊景物的诱惑,我写了一篇名叫《青青的河边》一文。文中除对夏时的城郊芦苇塘进行了细腻描写之外,还写了一个家居白洋淀水性十分好的陈景文同学,写他在浪中击水的自由自在,写他在芦苇中与同学们嬉戏时的幽默诙谐。没有想到,这篇文章使自喻为“三峰”之一的田秀峰教师如同醉酒,他神采飞扬地朗读了我这篇小文。尤其使我难忘的是,这位戴着银丝眼镜的老师,还向全班预言说:“别看从维熙理科极差,文学必将有所造诣。不信的话,咱们走着瞧!”之后,他没把这篇作文发还给我,拿去给我家叔过目,家叔在一天下午把我叫到学校教导处,询问起有关这篇作文的事情:

“是你写的吗?”

我说:“是。”“不是抄来的?”我说:“我写的是班里的陈景文。”“投过稿吗?”我告诉家叔还是在大红罗厂小学读六年级时,干过一回,但没回音。家叔告诉我,干写作这一行当,不仅要有才情,还要有恒心。至此,家叔第一次对我的看法有了改观——这是田秀峰老师在中间搭桥的结果。过去,我一直自卑,田秀峰老师给了我自信;从自卑到自信的心理转轨,无疑对我生活道路的选择起了很大的影响。探究起来,不过源于一篇小小的作文,它竟然对我的精神起了那么大的催化和辐射作用。它像是一簇浪花,深藏着海的神韵;像是一滴水珠,折射出人生的朝阳。

我就是这样开始自己的文学之路的。其实田秀峰老师本人,无法与胡风、冯雪峰相比,他只出版过一本小册子,书题为《一串念珠》。我读过这本书,其文采都无法与我家叔之作相媲美,可是他是开掘乌拉尔金玉的开掘机——我就是被他发现的一棵文学矿苗。

(我曾在报刊上就文学教学发表过一篇文章,提及这位老师的教学特点,就是极大限度地诱发学生的形象思维。不曾料到,此文被田老师的一位友人读到,便把报纸转给了他。不久,我突然接到一封从天津财经学院寄来的信,来信者就是田秀峰老师。他在信中兴奋异常,除告诉我他在该院任教之外,认为他人生的最大快乐是在他教的学生中,出了我这样一位作家。多年的粉笔、教鞭生涯,他已然忘记了我,过去读我的小说时,有过似曾相识之朦胧印象,经我文章提示,他忆起了在通师附中的往事,还忆起我的家叔。他说读过我的这篇文章后,他打开酒瓶,喝了个一醉方休。)

在那年多雷的冬季,我发表了我的处女作。

为了寻找属于我的文学发展空间,在通师附中初中毕业后,我报考了北京师范学校(即我小姑昔日读书所在的北平师范学校,简称“北师”),时值1950年秋,还是因数学考分过低之故,我考了个备取第七名。还算幸运,命运主宰我走进了这所以文、体、美出名的古老学府,大作家老舍先生毕业于斯。校园内青松翠柏,钢琴声在耳畔长鸣。解放前,我来校园找我小姑,就喜欢这座校园,此时我成为这个校园的学生,简直是如鱼得水。电影《早春二月》的大部分镜头,皆取景于该校校园。可惜,后来北京拓宽官园马路,将该校拆除了,至今我仍为此而感伤。学校有个几百平方米的大图书馆,我成了图书馆里的一个书虫——那年我实龄十七岁。

那年冬季多雪,而这个多雪的冬天对我格外多情。该年爆发了抗美援朝战争,我以铁血男儿之满腔热血,除了申请参加军事干校之外,在该年年底我在《新民报》副刊上发表了《战场去》的处女作。1951年初《光明日报》举办全国大、中学生征文,我以碧征为笔名写出《共同的仇恨》的小小说,出乎意料的是此文竟获得征文的第一名。我终于看到我的钢笔字变成了铅字,那种激动和快乐无法用文字形容。记得,当时支付稿酬的办法是以粮食中的小米斤价为折实单位,报社给了我九十个折实单位的稿费。我拿着钱与同班同学刘炳铸、吴学恒,在南横街的一家饺子馆,吃了一顿饺子。碧征之笔名,我只用过这一次,之后便以自己之真实姓名发表小说于孙犁主持的《天津日报》的《文艺周刊》上。

《七月雨》《老菜子卖鱼》《在河渡口》……1951年,我接到了家叔一封寄自通师的信,他说他在该校图书馆里读到了我的几篇小说,深感自己往日眼拙,并称道田秀峰老师是“识马的伯乐”。他在信中以自身文学创作中途而废为例,鼓励我一鼓作气,万万不可重蹈他的覆辙。

我激动。

我感奋。

我寄稿费给我仍在故园山村的母亲,并写信给母亲说:

妈妈:您含辛茹苦地养育了我,您想把我教育成爸爸那样的人,但是儿子不是那样的坯子,无法成为工程师或科学家。我留级降班之事,曾刺伤了您的心,儿子今天用另一面的成绩,为您医疗昔日的伤口……

后来,我被调到《北京日报》文艺部工作,母亲被我接回北京后,曾告诉我,村里小学老师为她念这封信时,她流下了眼泪。当然,她流的是喜泪,她万万想不到她的儿子,走了一条与父亲截然相悖的道路。

可怜天下父母心,普天下的父母无一不盼望儿女成龙成凤。仔细想来,父母实无必要过多匡正儿女的自我选择,更无须煞费苦心为儿女设计这样或那样的道路。大路朝天,各走一边,条条道路通罗马。重要的是应有能力鉴别儿女们的资质和禀赋,并诱发这种天赋,使其产生光热继而成为闪电雷鸣。其实,过于看重时尚,是一种盲动和浮浅的表现;如果这种功利要求与个人气质逆向,便会造成对人另一种潜在能源的扼杀。试想:如果当时有人强迫我必须学好数理化,那么我体躯内的文学禀赋,就可能因为种种干扰而毁灭消亡。

在“北师”三年的学生生活中,我活得轻松自在。除了是学校篮球代表队的前锋,善于闪、躲、腾、跃,在乱军中切入上篮之外,一度我还迷恋钢琴。可惜,父母没有赐给我一双大手,我的手指刚刚够得到八位键盘,要想在钢琴上有所发展,必须用刀子割开我的拇指和食指之间的虎口。这对我来说实在是残酷了点,我舍不得为此去医院挨上一刀,何况又有文学与我生命相伴,我的精神已有了栖息之巢。

1960年一个阴霾的冬季,我和妻子一块儿被送去劳动教养。

到了1953年夏天,即将从北师毕业之前,学校教导主任王胜川找我个别谈话,他告诉我校常委会已决议让我破格深造,保送我去北大中文系。我只回答了一个“好”字。因为在我看来,作家这个职业,更多地在于自身的内在因素,而不在于外在的营养补充;如果非得汲取营养不可,社会大学是更好的课堂。因而当后来北京召开人代会,决定提高全市教师队伍质量,学校要我服从大局去当一名小学教师时,我并没有任何心理上的失落,我回答了一个“好”字之余,还向学校提出:请把我分配到郊区去,我愿教农村小学。

该年秋天,我和同级女同学王秀荣到海淀区教育局报到。主管分配的人事干部还没开口,我就主动提出:如果任教的学校有远有近,我愿意到远离市区的小学,她是女同学,离市区近的好学校应该分配给她。结果,她留在海淀镇教书,我被分配到了颐和园后边的青龙桥小学——当时,北京市的发展刚刚起步,青龙桥已然算是远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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