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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7章 大墙下的红玉兰(从维熙文集⑥)(36)(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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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天之后的下午。

“哐”的一声,门被踢开。

张琳带着几个兵团喽啰闯了进来。

鲁小帆吓得掉过头去,哆嗦着。

老奶奶睥睨而视:“你们要把我们一老一少怎么办?”

张琳倒背着手,冷冷地笑两声,看看房子陈设:“这是人民的房子,叛徒的狗娘、黑帮的狗崽,一个字:滚——!”

风忽地吹开一扇窗户。

老奶奶抗议说:“鲁泓、高雅琴,还有我都是革命的,你们——”

张琳瞟了一眼老奶奶:“到你老家外调过了,你儿子是叛徒!”

老奶奶脸色铁青,想辩解什么。

张琳一挥手:“架走——押送原籍劳动改造!”

几个喽啰架起老奶奶往外走,老奶奶双目瞪裂挣扎着:“你们这是造谁的反?谁给你们打的天下?你们这群浑蛋,我要向党中央毛主席控告你们……”她扯着嗓子高声喊着。

鲁小帆恐惧地站在墙角,颤抖得像大风暴里的一棵小草。

院内传来老奶奶的喊声:“小帆,快出来!跟奶奶走——”

鲁小帆如梦初醒,他抹了一把脸上的泪花,紧蹬着两条小腿跑出门去。

鲁小帆跑下楼梯,迎面看见“公告”。“叛徒”两个大字,像绳索一样拴住了他的脚,他两只手扶住门框,望着老奶奶被拖上卡车。

风吹散她斑白的头发,她伸开两臂疯了一样招呼着:“小帆,快来!快上车……”

鲁小帆感到了一种无名的恐惧(这个家只剩下他一个人了),他扬起两只小手,朝卡车跑去。

车开了。

老奶奶捶打着车头顶盖:“站住——”

车开得更快了。

老奶奶嘶哑地喊着:“站住!叫我和孙子说一句话!说一句话——”

卡车开出了院子。

鲁小帆紧追着汽车。

老奶奶从卡车车帮上伸出颤巍巍的双手:“小帆,快,快点!”又扭头喊:“停车!停车——”

鲁小帆向天空扬着两只小手:“奶奶——奶奶——”

突然,他被地上一块石头绊倒了,他趴在大道上,远去的汽车掀起一股烟尘淹没了他那小小的身影,他的哭喊声随着滚滚的烟尘冲上云天……

撕裂乌云的闪电。

震耳欲聋的炸雷。

滂沱大雨铺天盖地而来。

路灯,在风雨中晃动。

路灯下,鲁小帆靠着灯柱,冷得哆嗦,浑身上下淋得湿透,雨水像小河一样,从他头发上流淌下来。

小小的人儿一步一步地走进院子。

雨幕中,一张恐惧、饥饿、寒冷交织的脸。

小楼上的灯忽然亮了。

鲁小帆脸上闪现一线希望的光辉。

他停下脚步,仰头望着闪亮的窗口。

鲁小帆内心自白:“是爸爸妈妈回来了?”

鲁小帆充满希望地往楼上跑。他推开门缝,脸色吓得菜青。他看见张琳等人,正巡视着房子。

鲁小帆扭身就跑,楼梯在他脚下发出咚咚的响声。

张琳一声吆喝:“谁——”

鲁小帆像老鹰追赶下的一只小兔,拼命地跑。

他跑出楼口。

他跑下台阶。

鲁小帆跑到街心的十字路口,举目四望。

雨幕中有汽车车灯闪亮。他惊恐地望了一眼,向西跑去。

汽车渐近——这是一辆天蓝色“华沙”牌卧车。

它朝鲁小帆的背影飞驰追去。

汽车和鲁小帆的距离在缩短。

鲁小帆回头时那张惶惶的脸。

汽车快追上鲁小帆了,鲁小帆往马路边一闪,掉进水沟里。

卧车停下,急促地跳下来三个人。

年轻的有二十岁光景,头戴一顶鸭舌帽,他是鲁泓的司机小周。

年纪比小周略大一些,穿着公安人员制服的,那是年轻时候的刘如柏。

穿着一身哔叽中山装,满脸书卷气,约有三十岁光景的人,是小帆的舅舅——剧作家高廉。

他们把鲁小帆拉出水沟。

鲁小帆“哇”的一声哭了:“周叔叔!刘叔叔!舅舅……”他扑在舅舅的怀里哭泣着。

叩门声。

鲁泓一惊,眼神从材料上移开,他脸上挂着两行热泪。

他放下厚厚的交代材料,掏出手绢擦擦眼角,长出一口气,以平静自己翻卷着的心潮,然后向房门走去。

门开了,司机小周探进头来。(十年过去,小周已经是三十岁出头的人了。)他鸭舌帽下那对眼睛,忽悠悠地一转,看见了鲁泓脸上的泪痕。他沉重地说:“老局长,电报!”说完轻轻掩门走了。

鲁泓接过电报,撕开,看着。

鲁泓放下电报,走向窗口。

窗外漫天飞雪,迷迷茫茫。

[第二章]

医院。

静静的产房。

有婴儿落生的啼哭声。

高雅琴脖子上挂着听诊器,在产妇病房巡诊。

一个正给婴儿喂奶的产妇:“高医生,真谢谢你啦!看,我儿子多胖!”

高雅琴欢快地:“来,叫我亲一下中华人民共和国的新公民。”高雅琴抱起婴儿,亲了小家伙一下。

还是这个产妇:“您有几个孩子?”

高雅琴立刻愁锁眉头:“一个……”

产妇乙:“多大了?工作了吧?”

产妇丙:“儿子一定长得像您这么漂亮!”

产妇丁:“对了,您跟我们说说……”

笑声。

高雅琴沉默了,本能地躲开产妇们的目光。幸亏,这时一个年轻的护士进来了:“高医生,外边有人找您。”

高雅琴如释重负地出了病房,眼里盈出泪光。

她在光洁的长长的楼道里走着,眼前幻化出鲁小帆童年时甜甜的脸庞。

鲁小帆一岁时在澡盆里洗澡。

鲁小帆把竹竿当木马骑着。

鲁小帆胸前挂上了红领巾。

鲁小帆在小画架前画画。

忽然,一切都不见了,她面前站着弟弟高廉。(高廉比十年前似乎老成了很多,由于家庭女主人跟着一个新暴发户飞了,他衣着打扮上显得非常狼藉;棉衣外罩扣子只剩下三个,前襟上有圈套圈的油渍。)

高雅琴一看见他就火了:“伟大的剧作家,找我这个劳改犯来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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