俺依然对他死缠活磨:“我托生成小伍子,你托生成哑女,让咱俩也恩恩爱爱过上一辈子。咋样?”没有回声。俺侧头一瞅——他睡着了。
十七、办事处遇“鬼”
来人世间逛景,俺过去只知道蝼蚁般的人群都离不开柴、米、油、盐、酱、醋、茶这几件事。在小伍子这间小屋,俺头一回知道了男阳女阴的交媾,也是人世间的重要事情之一。
阴能使阳起死回生。
阳能使阴开口说话。
这喜上加喜的事,让小伍子和哑女足足折腾了大半夜,直到天快亮了,他俩才抱成一团睡着了。俺到底比俺老哥身板要铁得多,看尽风流事后,全然没有一点睡意。俺一桩桩、一件件回忆着俺在高粱地里看见和听见的野合事。想着想着,俺记起在那山沟沟牵驴驮煤的路过高粱地旁,哼唱着的一支小曲:
头枕着高粱秆
身铺着高粱叶
身上盖着牵驴的人
我的哥哥哟
…………
俺越想越心里发痒,俺真的盼着下辈子做个人——当不成男人当个女人也行。听哑女刚才那个哼哼唧唧的呻吟声,想必那滋味十分鲜美。可是俺老哥对俺说过,在女酒祖宗仪狄和男酒祖宗杜康的远古时代,虽然酿酒但很少贪杯,说是甚的酒喝多了,能乱了性。啥叫乱性?难道杜康就没有传宗接代的后生?仪狄就没生下过娃子?只要仪狄和杜康有男娃女娃,酒祖宗留给俺这一条家训,只是向俺讲道德经罢了——她和他也要干小伍子和哑女干的这桩事。是吗?
俺不知道俺是啥个时候睡去的。由于俺有张飞睁着眼睛睡觉的习惯,睡梦中觉着窗外一片扎眼的白,那是天下雪了。俺记得农村老皇历上说:八月十五云遮月,正月十五雪打灯。去年八月十五是不是云彩遮住了月亮,俺无从记忆,可是正月十五雪打灯,却真的在梦中应验了。
大团的棉花球般的白雪,飘飘摇摇地落个不停。
白了天。
白了地。
白了房。
白了树。
突然噼里啪啦一阵打枪似的声响,把俺和俺老哥都给吓醒了。那小伍子和哑女,也被这声响惊醒,双双从床上跳到地上来。在他俩穿衣穿裤的当儿,俺问俺老哥说:“这是咋的了,猎人打山狸子打到这院里来了?听那一声接一声的音响,好像猎人打围用的连珠枪响。”
“放屁——”俺老哥申斥俺说,“这是有人在院子里燃放鞭炮。”
“庆贺正月十五元宵节?”
“也是为哑女和小伍子庆贺。”
“谁?谁知道他俩成了两口子?”
“我猜是小潘和‘黑塔’来了!”
老哥的道行实在是高,小伍子从门口迎进来的当真是小潘和一个面孔黧黑、塔高塔高的壮汉。黑汉手里还提着一个圆圆的透明塑料盒子,盒子里装着的是一个带喜字的蛋糕。
只见小潘给小伍子和哑女引见“黑塔”道:
“这是黑哥!”
“黑哥——”哑女首先开口说话了,“哑妹子真从心眼里感谢你,没你这棵大树,招不走潘姐这只凤凰,我不但进不了小伍子的家,也治不好我的聋哑,我一辈子都要当个残疾人哩!”
“哑妹子,这是咋回事?”小潘愣愣地盯着哑女,“一夜之间,你从哪儿找来的高明医生?是不是你过去装聋作哑?”
哑女摇摇头。
“那是谁给你治好的?”
“伍子当的郎中。”
“瞎编,他只会炼尸,哪会治病?”小潘不信。
哑女羞红了脸,迅速低垂下头来。小伍子及时岔开话题说:“我说黑哥,大雪天你们这么早就来‘炸庙’,我梦里听着那鞭炮声,以为‘文革’武斗又回潮了呢!”
叫“黑塔”的汉子,嘿嘿傻笑两声:“是小潘的点子,她说趁着正月十五的黄道吉日,一是来庆贺你和哑妹之喜,二嘛,也同时庆贺我和小潘……小伍子,我看咱能不能趁热打铁,今天把该办的离婚、结婚手续都办了?”黑汉说完这席话,骨碌着两只大眼睛,有点胆怯地看着小伍子,那意思是在试探小伍子是否真的愿意和小潘断了夫妻关系,他好来个明媒正娶。
小伍子立刻连连点头应道:“我同意黑哥的意见。俗话说,一货有一主,阴阳两把锁,各有各的开锁钥匙。钥匙配对了,一通百通;钥匙配错了,一通不通。本来,小潘就是黑哥心上的锁,只是阴差阳错,在前年正月十四,碰上我小伍子……”
冷寂的小屋,一下子有了四个喜兴的生灵,谈论喜兴的事儿,俺这酒魂心里也跟着喜兴起来,歪头看着俺老哥,他脸上却没了刚才的乐和劲儿,老哥耷拉着脑袋像是想着甚的心事似的。
“俺的好老哥哟!你有佛爷心肠,难道不为这四口子高兴?”俺说,“咱看了多少苦戏了,这是一出苦戏变甜戏的演出,老哥你咋这么垂头丧气哩?”
俺老哥不吱声。
“咋的,你病了?”
“得的是思想病。”俺老哥长吁短叹地打了个哈欠,“这出喜剧演完了,咱俩怕是又要搬家换地方了。”
俺老哥当真料事如神,在这两对夫妻商量着去街道办事处办理离婚、结婚手续时,提及了俺哥儿俩。据说,街道办事处掌管婚姻的,是个白眉毛老西子,这个山西佬平日常到“黑塔”所在的饭店蹭吃蹭喝。他不喜欢喝别的酒,专喝竹叶青。离婚、结婚是两道程序,要通融老西子合办,理应为老西子送点喜礼。因而,当小伍子和“黑塔”骑着各自的电驴子,驮着媳妇去街道办事处时,俺哥儿俩、红塔山姐儿俩和一瓶茅台酒,都被小伍子带往街道办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