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谁管?在火葬场干了一天,回家连个给你做饭的人都没有。我在‘黑塔’身边,也还会牵挂着你!”
俺的娘哟,俺和俺老哥万万料想不到,在这个节骨眼儿的时刻,突然棉门帘一动,悄悄走进来另一个妞子。这妞子身上穿着一件绣着荷花的绒衣,脖子上挂着一个像银色项链般的玩意儿;她脸蛋比不上小潘那么漂亮诱人,但五官端端正正。她进屋后,就对着小潘和小伍子指了指自己的心窝——这是对面屋的哑女,用手势对他俩表示她愿意顶替小潘的角色。
小潘愣住了。
小伍子呆了。
连俺那聪明比得上诸葛亮的老哥,都张开嘴巴惊愕得闭拢不上了。但老哥毕竟是老哥,历经短短的惊讶之后,他马上为俺解析谜团道:“你知道这哑女,不早不晚,为啥在这时候进来吗?”
俺反问俺老哥道:“你不说她听不见声音吗?她这节骨眼儿的时候进来,分明是听见了屋里的一切。”
“这是我挂一漏万,想不到这哑女有一个‘助听器’!”
“你说甚的东西?”
“你看她围在脖子上像根项链的玩意儿,两头有两个小耳塞,它能使耳背的人,听得见声音。”俺老哥指点着那玩意儿让俺看。
“这个世道真奇妙,还有让聋子听见声音的家什。既然人间五花八门甚的东西都有,咋就没有叫那小伍子的部件坚挺得起的玩意儿哩?”俺仍然在替小伍子伤心,“你道俺为啥这样,老哥,那哑女也是女的,就是真的当了小伍子的媳妇,不也要干那桩事吗?”
俺老哥摆摆手,不让俺在他耳畔磨舌头,老哥要俺注意看这出两个女人跟一个男人的大戏。俺挺失望的,因为那哑女虽说用那奇妙的东西能听,却不会说话,因而在俺面前演的是出哑剧。只见哑女的那双手和手指,都有超过一般人的灵活;她一会儿指指西屋,又指指东屋,指完自己心窝,又指小伍子和小潘心窝;然后,她双手交叉地比来比去,神情显得没有一点拘束。那小潘和小伍子大概能看得懂哑女的手语,有时对她点头,有时对她摇头;如此这般地摇头点头,可让俺变成傻瓜了……
俺老哥见俺成了摸不着头脑的丈二和尚,便给俺当开了翻译。他说哑女的意思是,她愿意给小伍子生火做饭当媳妇,并说在小潘没有走进小伍子这间房子之前,她爹妈原是想招小伍子为倒插门女婿的。她爹她妈都在环卫局当清洁工,不嫌弃小伍子干的这份差事,并喜欢小伍子为人的老实本分。小潘这只凤凰一飞进这个草窝窝,最初,爹妈和她便死了这份心。可是后来看出小伍子与小潘之间的关系,不那么严丝合缝;特别是看见小潘农历的单日在家,双日夜不归宿之后,哑女爹妈便给闺女买了个助听器回来,让她注意东耳房里夫妻俩的动静。因而,小潘与小伍子“合同夫妻”的事,便被哑女看穿了。她爹她妈暗暗为这事高兴,知道有一天“合同”会到期的——今天夜里,哑女觉着到了该露面的时候了。她为了圆这个久久萦绕于心的梦,先告诉了爹妈——爹妈便以正月十五走亲戚为名,离开西耳房了。她便在这节骨眼儿的时刻,勇敢地挑开了棉门帘,走了进来。
俺听了直咂舌头:“俺的好老哥哟,想不到这哑巴妞子这么多心眼哩!”
“你大概只知道‘十聋九哑’这一句古话,还有另一句古话叫‘十哑九聪’,你大概就不知道了。”俺老哥点化俺说,“这女娃虽然没有小潘脸蛋漂亮,身段没有小潘那么窈窕,脑瓜可比小潘要灵光。不信,咱俩走着瞧!”
“俺信,俺信。”俺嘴上这么应着,心里还是有一个没解开的小疙瘩,“俺想不通这哑女有助听器助听,为啥在小伍子刚刚发酒疯大喊大叫的时候,她不过来安慰小伍子,偏偏要拖到这个时候才走进这间耳房?”
“问得好,大兄弟,这回算你问到点子上了。该怎么对你说呢……”俺老哥捻了捻他下巴上挂着的几根山羊胡子,给俺解扣儿说,“古辈子兵法里流传一句古话,叫‘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啥叫‘知己’,就是知道自己有几两重;‘知彼’,就是对对方的一切了如指掌。想必是那个哑女摸透了小潘的脾气秉性,又知道正月十四这天,不同于平常月份的双日;她判断出小潘可能还要返回家里来。如果小潘不在场,她就是安慰好了小伍子,也不解决根本问题,于是她苦待时机。刚才,小伍子等于向小潘摊牌了,哑女这时候进来,可谓不前、不后、不早、不晚。这个节骨眼儿的时候,哑女进来,就是她脑瓜顶顶灵光的证明。”
一环接一环的扣儿,都被俺老哥给解开了。俺一边像鸡啄米似的点头称是,一边盯着看这出大戏的续演。只见那哑女像变戏法,变换了各种手势之后,便停了下来,坐在屋里一个木凳上,等待着裁决。
“谢谢哑妹子了。”小伍子头一个开口,“我……我……我有难以出口的病。”
小潘的角儿最难演了,她不知在此关键时刻,该表个什么态度才好。她面红耳赤地看着小伍子,又看着哑女,迟迟疑疑地说:“真的,他确实有难治的病,怕是要耽误哑妹子……哑妹子……的青春了。这话,该对哑妹子说清楚,算是潘姐对哑妹你负责。”
哑女比画了一下她耳朵上的助听器,表示她对此一清二楚。之后,她又指了自己和小伍子。老哥翻译给俺听,说哑女的意思是说她和小伍子是半斤对八两,都是残疾;最后,她双手食指打了个“十”字,又拍拍她的胸脯。老哥告诉俺,哑女说她看了一些治病的书,能治好小伍子的病。
“神了!真是神了!”俺说。
“没啥神的。”俺老哥纠正俺说。
“就凭一个哑巴——”
俺老哥嘿嘿一笑,堵住俺的话说:“我看小伍子的病,是心理障碍病。打个咱红高粱家族的比方来说,当那矬子高粱与高秆高粱攀亲的时候,矬子高粱总是觉着比高秆高粱矮上半截。小潘这个妞儿长得如花似玉,小伍子大头短腿短身子,干那事时,总是放不开心神。人,更是这样,我在城市郊区是一棵河坡上的红高粱的时候,常有老年人到河坡散步。有一天,两个老医生在我身边长椅上坐定,我听见他俩探讨男人和女人的问题时,举了个洋心理学家的名字,叫什么……什么……弗洛伊德。这个人的书里举过两个例子,可以跟小伍子的事挂上钩。他说:男主人与女用人干那桩事时,男的没有任何顾及,很少有失败的例子;反过来说,当古代的男奴隶与有钱人家的小姐偷情时,心里总是想着身份的悬殊,很少有成功例子。这一反一正的两个事例,足以说明小伍子和小潘为啥不成功,也可以推测到哑女有可能治好小伍子的障碍症——一句话,两个人都有残缺,小伍子干那桩事时,便没思想包袱。大兄弟,你听明白我这番话了吗?”
在俺和俺老哥琢磨这桩事时,两女一男的大戏,已然有了结局。只听小伍子说:
“小潘,你还是去‘黑塔’那儿吧!”
“你真不想留我了?”
“真的,这是为你好。”
小潘向那哑女表示了谢意,凄然地向小伍子笑了笑,穿起她那身红羽绒衣,就毅然果断地出了这间耳房。担当起这个屋子里女主人的哑女,送小潘出屋,插上院门,返回到这间小屋,麻利地收拾好了饭桌,打扫了酒瓶摔碎时留在地上的玻璃碴子,并给蜂窝炉子加上一块蜂窝煤块。然后在花猫的咪咪叫声中,为小伍子铺床。
小伍子摆摆手,指指对面的屋子,示意叫哑女回家。哑女先是摇头,后用食指戳了小伍子脑门一下,又指了指时针已指向午夜十二点的闹表,便推小伍子上床。小伍子扭捏而腼腆地低着头,还是坐在床沿上不动。好个大胆的哑女,她竟然自己开始脱自己的衣裳,当她脱得只剩下一个背心和一条短裤的时候,小伍子还是像尊佛爷,坐在床沿上一动不动。哑女对此并不着急,她半裸着身子动手为小伍子解着衣扣,老实巴交的小伍子难为情地拨开哑女的手。这时,又发生了使俺老哥和俺为之一惊的事,只见哑女先是用嘴唇亲了小伍子脸颊一下,然后突然手巴掌不轻不重、不快不慢地打了小伍子一记耳光,那巴掌正好打在她刚才亲吻过的脸腮上。
俺老哥和俺正在目瞪口呆之时,那哑女白条条的身子,刺溜一下首先钻进了被窝。小伍子从懵懵怔怔的状态中,仿佛被这一记耳光打醒了。他像是要报复这一记耳光似的,匆匆忙忙甩去身上的衣裳,掀开被子,便压在了哑女身上……
俺的那颗心怦怦地跳了起来,睁大眼睛想再看这出哑戏,可惜盖在他俩身上的那床棉被,切断了俺的视线。俺看一眼俺老哥,俺老哥只轻轻念了声“真妙”,就闭上了眼睛。
俺说:“这个哑女她……她……太骚了,一个姑娘家哪能这么浪荡?”
“你别忘了,哑女也是城市里长大的姑娘,比你们山沟里的妞子,开化要早得多。”俺老哥紧闭着双眼说,“她刚才先亲后打,都是为了去掉小伍子的自卑,让他恢复一个男子汉那家什的功能。”
“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