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我在你身后站了半天了,你一直对着雪原发呆,好像有什么心事似的。咱们俩在一个被窝睡,如同亲姐妹,有什么心事可不能瞒着我呀!”
邹丽梅突然昂起头来,焦急地问:“迟大冰会不会因为……被开除出党?”
“根据我的看法,这要看他认识错误的态度好坏了。”
“我想去找宋书记说说,千万别……”邹丽梅忧心忡忡地说,“他还是有许多优点的,比如干活泼辣,又有一定的工作能力……”
“组织上会比你我考虑得更周到的。”俞秋兰单刀直入地说,“你是不是有点怜惜他了?”
“导火线是我,我心里很难过。”邹丽梅郁郁地说。
“丽梅姐!你心地善良。开荒时,你怜惜那几只失去父母的天鹅蛋,并为它们去寻找安全的洞穴,这是怜惜美好的东西,珍视美好的感情。”俞秋兰柔声细语地说,“可是人世间的弱者,并不是都值得同情的:蚊子只有几十天的寿命,可是它吸吮人体的血,维持它的生命;北大荒的小咬,比小米粒还小,叮得人火烧火燎的;苍蝇的体积也不大,它传播霍乱和许许多多疾病。表面上看,它们都是弱者,可是由于它们的行为,是恶者的行为,即使是以‘慈悲为本’的虔诚的佛教徒,也没有因为拍死一只蚊子、捏死一个小咬、打死一只苍蝇而忏悔的,你说对吗?”
邹丽梅完全听懂了俞秋兰话中的寓意,她默默地听着。
“我想,对于万物之灵的人来说,也不例外。‘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你想想迟大冰来荒地以后的行为吧!他想把咱们八十个垦荒战友,筑成一块他个人沽名钓誉的垫脚石。为了达到他个人的欲望,他不惜伤害你和小马的纯洁感情。组织上调查时,他又用十分卑鄙的手段,诬陷同志以保护自己。你可以这样设想一下,如果你没有把迟大冰的问题揭出来,他能够停止对你的纠缠吗?他能认识到自己灵魂的丑恶吗?从开荒起,他的极端个人主义行为,已经表现得不少了,再要膨胀下去……”
“你别说了,小俞。”邹丽梅打断了俞秋兰的话,她诚挚地望着俞秋兰说,“这是我的思想毛病。不知为什么,我总是缺乏宋书记那种疾恶如仇的劲头,虽然,我心里也知道迟大冰卑鄙,可是一看见他刚才的样儿,心里就……”
“丽梅姐,咱们谈点高兴的吧!”俞秋兰转移着邹丽梅的精神视觉说,“有一个好消息,你想听吗?”
“关于我的?”邹丽梅惊异地问。
“不是你的,还是谁的?”
“我不相信,你在故意给我唱喜歌听,好叫我不再想迟大冰的事儿。”邹丽梅摇了摇头。
“你想念小马吗?”俞秋兰问。
“你说呢?”邹丽梅反问道,“是不是他托你带什么信来,你忘了交给我?”
“我又不是耗子,能那么健忘?”俞秋兰撇撇嘴,故意卖关子,“这是比带信来,让你更高兴的事儿!”
“小俞,你快说吧!”
“叫你进山,不是大喜事吗?”俞秋兰说,“卢华叫我通知你,今天准备一下行李,明早开拔。”
“真的?”邹丽梅一下把烦恼都丢开了,她激动地站起来,高喊着:“卢华万岁!卢华万岁!”
“你不要感谢卢华,”俞秋兰说,“这是宋书记提议的。丽梅姐,别看咱们这位县委书记,像个黑脸金刚,心可善良得像个菩萨娘娘。听卢华告诉我,宋书记那脑瓜里想的事可多了,这儿盖成房子以后,不但要办学校,还要成立个文工队,叫诸葛井瑞、白黎生、草妞儿这些能拉会唱的青年,到北大荒屯子里去巡回演出哩!他的胃口大得很,不满足只出拖拉机手和劳动模范,还想造就北大荒自己的艺术家哩!”
邹丽梅神往地问道:“那我能干什么?”
“你也有你的专业呀!你不是学过护士吗?将来是咱们医院的大夫,或者是医院的院长。”俞秋兰脱口而出,“丽梅姐,我对你说的这些话都不是笑话,宋书记正叫卢华他们制定一个符合实际的远景规划呢!宋书记说,如果把有专业知识的人,变成一个只会生产粮食的机器人,那叫向原始人倒退,那叫搞愚民政策。建设共产主义大厦要人尽其才,物尽其用,在最大程度上解放人的才能智慧……”
邹丽梅听呆了。老实说,这是她从来也没想到过的问题。此刻,她脑子里似乎容纳不下这么博大的内容。当初,她劈落门锁,逃出那石头狮子看守的铁门,并没有这样一个宏大的目标,而只是想到草原呼吸新鲜空气,在劳动中建立新的生活,做一个自食其力的劳动者。俞秋兰转述宋武的话,如同一片绚丽的彩霞,突然升起在她的心窝中。她望着木栏外的荒芜雪原,既感到振奋,又感到惊愕;既感到欢欣,又有些迷茫。因而,一时之间,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俞秋兰才好。
“宋书记这席话说得多好啊!”俞秋兰摇着邹丽梅的肩膀说,“你怎么毫无反应?”
“我……我……正在消化这席话的内容。”
“这又不是吃高粱面贴饼子,有什么难以消化的?”俞秋兰觉得奇怪。
“小俞,咱姐妹俩感情虽说很好,可是你和我之间,还有许多许多不同的东西。开荒时,你敢于违抗决定,把拖拉机开出去;而我比你懦弱,比你接受新事物要慢得多。实话对你说吧,我没有你想得那么长远,更没想到我身上还有一技之长,甚至将来还要发挥这一技之长……”
“现在呢?”俞秋兰深情地望着她的女伴。
“现在……好像有一把钥匙,打开了我眼前另一扇大门,我似乎看见了我不曾发现过的另一个天地。虽然它很遥远,但是它是诱人的,我……我……应该和伙伴们,为那一天早日到来而忘我奋斗!”
“丽梅姐!这就对了。”俞秋兰扑哧一声笑了,“看你刚才那个样儿,活像一个女哲学家,两眼凝神地望着雪原,好像在思考什么人生哲理似的。其实在我眼里,这如同2×2=4一样,是个既简单又明确的算术答案。可你……”
“在这方面,你要多帮助我。行吗?”邹丽梅抬起了头,她那双晶黑的眸子,和俞秋兰对视在一起了。
“我的好姐姐,告诉你个实底吧!卢华现在正钻在咱们堆书的帐篷里,为你们选择书籍呢!有关音乐方面的,带给白黎生;有关美术方面的,带给‘小诸葛’;有关魔术一类的玩意儿,带给石牛子;有关病理学方面的,给……”
“给我?”
“你说呢?”
邹丽梅两条黑细的眉毛一挑,笑了。
“同时他还为我查找一本书。”
“有关拖拉机方面的?”邹丽梅猜测着。
“不。”
“文艺小说?”
“不。”
“那……”
“丽梅姐,我和诸葛井瑞同时申请入党了。”俞秋兰爽朗地说,“卢华钻在书堆里,给我找那本《论共产党员的修养》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