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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北国草(从维熙文集①)(35)(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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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武对质朴但又愚昧的“疙瘩李”说道:“你说得很好。至于你刚才提到谁是公公、谁是婆婆,不根据纱帽翅的大小而定,而是看谁说的是真理。就拿那块手绢的事儿来说吧!你明明没有看见,他硬要叫你说看见了,这就叫‘牛不喝水强按头’,你脖子那么粗,就那么驯服?如果我是李忠义,我就会这样对他说:‘滚你娘的蛋吧!我没看见的事儿,你为啥硬叫我说看见了?共产党办事一就是一,二就是二,你叫我吞柳条下笊篱——在肚子里瞎编哪?没门儿!’他要是朝你瞪眼,你不用客气,用你那粗粗的大巴掌,憋足了劲儿,赏他一记脆脆的耳光,然后教训他说:‘我打你这个挂羊头卖狗肉的假共产党员!’”

李忠义还是没有纳过闷儿来,嘴里叨咕着:“他……他是假共产党员?这是咋回事?”

“你知道小马和邹丽梅的关系吗?”宋武反问李忠义说。

“全队都知道哇,两人正在搞对象。”

“这就行了。你们支书迟大冰不但在中间插了一腿,还对邹丽梅说了许多违反党的政策的话。最可恶的是人家小邹主动为他包扎伤手,他反过来诬赖人家对他有意思,送给他一块手绢。我们在党的会上追查了他的问题,他怕露了馅儿,就深更半夜地把你喊起来,用威逼利诱兼而有之的恶劣手段,叫你编造假话,当他的旁证。小伙子,你说说这是人干的事吗?这号人还能不能算个共产党员?”宋武揭开了事情的帷幕,他想使李忠义清醒过来。

李忠义惊呆了:“原来是……这么回子事!”

“小伙子,你们这儿有七八个垦荒队队员,为啥他偏偏找你这根拐棍呢?叫我说句难听的话吧!就是因为你愚昧,只会当磕头虫。”宋武关切地望着李忠义说,“小伙子,下决心学文化吧!叫诸葛井瑞当你的老师。如果你不好意思开口,我给你们中间搭桥。对你来说,叫北大荒长出粮食来并不难,难的是开垦你脑瓜子里那片荒地。在给大地播种的同时,也在思想上播种上知识的种子——你才称得起是名副其实的垦荒队队员。”

李忠义专注地倾听着宋武的话。虽然他还不太懂那些名词儿,可还是理解了宋武这番话中的主要意思。这个不善于表达自己心情的山沟青年,一时难以找出准确的语言,以感谢宋武对他的深爱,便猛然从筐上站起来,身子挺得笔杆条直,像个军人似的对宋武喃喃地说:“我咂摸过滋味来了。说来说去,我吃了没有文化的亏。伐木队员回来,不用您搭桥了,我找诸葛井瑞去拜师……今后,我不能再像猪八戒似的,叫那‘孙猴儿’牵着鼻子走了。我要长志气,学本事,做个能文能武的垦荒队队员,叫那‘孙猴儿’在我身上变的戏法失灵……”

“很好。现在我交给你个任务:穿上棉袄去找俞秋兰,叫她代笔把你刚才谈的那件事写个书面材料。”

“那打炉子的任务,我就完不成了。”李忠义两眼盯着那只破旧的机油桶。

“你真是‘一根筋’!我宋武是干啥的?活见鬼!”宋武手里握起十八磅大锤。

李忠义转身走了。宋武忽然又想起了什么,朝他喊道:“你站一下。”

李忠义回过头来。

“给你这个玩意儿。”宋武从内衣兜里掏出一个黑绒做的表套,“这是我老婆的手艺,你把怀表装进去,省得磕磕碰碰。”

李忠义小心翼翼地把那只旧怀表装进表套里。他没有急于把它装进口袋,双手捧着它看来看去。这个从来不知道什么叫苦——在冰河里还一个劲傻笑的蛮实小伙,此时对着这个咔嗒咔嗒走动着的小玩意儿竟然冒泪花了。他一反常态地哽咽着,吭吭哧哧地说:“我娘……娘死时,只留给我一张破席头,一口掉了耳朵的破锅……宋书记,您……”

“没出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哪有掉泪疙瘩的!”宋武用手拍了拍他光秃秃的头顶,“今后,不要歪着脖子看太阳了,这小玩意能帮助你认识科学,能替你摘掉‘标准钟’的帽子。等卢华、贺志彪他们回山之后,你每天七点钟,叫醒伙伴起来吃饭,八点钟准时开工盖房。”

“这……用不着我叫,迟……支书腕子上戴着手表——”

宋武打断他的话说:“垦荒队不能跟着他的指针转了。天亮前,我和卢华、贺志彪研究过了,你在这儿领导盖房,叫迟大冰顶替邹丽梅火头军的工作——让他一个人好好反省他的行为。”

“我领导盖房?”李忠义两眼瞪得像鸡蛋大,“您是说叫我领导盖房?”

“怎么,要打退堂鼓哇?”

“我……我倒是愿意干。可是我一直是磨道上的驴,听别人吆喝的。”

“那你就练习着吆喝别人吧!卢华叫你当‘留守处处长’!”宋武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可有一宗,你要是延误了盖房时间,或者叫那几匹马掉了膘,我拧断你的牛脖子。执行命令,你先去找俞秋兰吧!”

其实,垦荒队从来就没有“留守处处长”这种头衔,宋武不过是说的玩笑话,但就是这个虚称,顿时使李忠义像打了气的皮球似的,感到浑身有了说不出来的劲头。出了库房,他觉着自个儿长高了许多,就连太阳留在他身后的影儿,都似乎长出了一大截。

站在房顶上钉房檩的迟大冰,从宋武走进这间库房后,两眼就没离开过库房的荆笆门儿,他揣摩着宋武去找李忠义,一准和他的事情有关,因此,当李忠义刚刚走出库房,他就从房顶上溜了下来,在墙角等候着李忠义。他很焦急,没容李忠义走到跟前,他就迎上前去:

“小李子,你这是去干什么?”

李忠义看见瘦高个的迟大冰拦住他的去路,不觉怒火烧胸膛,赌气回答说:“去厕所。”

“厕所在那边,”迟大冰疑惑地问,“你往这边来,不是走错道儿了吗?”

“我到漫荒野地去拉野屎,你管得着吗?”李忠义拿出蛮横劲儿,眼皮子往上一翻说,“管天管地,你还管得着拉屎放屁?!”

迟大冰敏感地闻出了李忠义话里的火药气味,不祥的预感立刻涌上他的心头。他探询的目光,在李忠义脸上转了好一阵子,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问道:“你……你……这是怎么了,为什么对我这个态度?”

“该对你啥态度?还想叫我对佛龛烧香、磕头?”李忠义两眼一睞不睞地直视着迟大冰,“过去,你把我当成驴使还不算,怕我看清道儿,还给我捂上了眼睛。今天,多亏宋书记把我的捂眼给揭了,我才分清黑白,数清了你有几根肠子。”

事情变化如此之快,大大出乎迟大冰的意料。为了把变化了的情况摸清楚,他开始了对李忠义的侦察:“我有什么毛病,你可以提嘛,何必用刺话伤人!”

“你自己干的事,自己心里清楚。”

“我要是清楚,为什么还要问你?”迟大冰步步紧逼地说。

“你为啥今天早上把我叫起来?”李忠义被愚弄之后,积郁在心里的一肚子火气,突然迸发出来,“叫我把没看见的事儿,硬说成看见了,还逼着我对天起誓,你……这是搞的啥名堂?简直是把我往冰窟窿里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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