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安侯府的倒台只是一个开始,等到宫宴的第二日,也就是正月初九,皇帝便正式开笔,以雷霆之势,正式开始清算此前的贪墨案。
靖安侯府虽在其中伸过手,却也涉足不深,但细细神思,却极微妙。
——连靖安侯府这种累世公卿的门楣都不敢涉水太深,真正主宰这件大案的,又会是什么人物?
许是为了印证这个猜测,初九这日散朝之后,众臣才得知一个叫人惊骇的消息——负责守卫国都的京营奉皇帝命,已经开进了金陵,显然是在为随时有可能发生的流血事件做准备。
年前皇帝并不曾大肆问罪,众臣虽知他是想着秋后算账,却也不料如此雷霆剧震,一时间,金陵的许多人家皆是人心惶惶,惊惧不已。
青漓身处内宫,伴在皇帝身边,家中亲眷又不曾涉及此中,自然不会多问,饶是外头风雨欲来,她却自得一番安然。
到了现下,她唯一需要做的就是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养足精神就行。
许是前几日的牛皮吹得太响,她晨起时开始觉得恶心,连带着胃口也开始坏了,素日里喜欢饮食的一点儿也不想用,倒是那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很愿意尝一尝。
皇帝对这些并不在意,左右也不缺那几个钱,却是对于她转小的胃口有些忧心,只吩咐御膳房将各式菜肴都准备些,不求量,只求精,仔细照顾着她已经转弱的胃口。
正是午膳时分,青漓面前的是此前她自己嚷嚷着要吃的水晶虾饺,御厨的手艺极佳,外头的皮儿擀的极薄,经汤水一煮,更是晶莹剔透,连里头粉润的虾仁都能瞧的清楚,加之那股鲜香气,直勾的人食指大动。
皇帝将这小祖宗伺候的无微不至,生怕烫着她,特意吹得半热才递过去,好不温柔小意。
没吃到之前,青漓心里头对这味道想的厉害,但真的到了眼前,她拿筷子戳戳那只虾饺,忽然觉得兴致没了,勉强咬了一口,便微微皱起眉来。
皇帝问她:“——味道不好?”
“没有,”御厨的确是尽了力的,青漓也不想连累人家,只老老实实道:“又不想吃了。”说着,便蹙着眉,夹起剩下的大半只,一起喂到皇帝嘴里去了。
皇帝口味比她重得多,尝过之后,道:“是不是太清淡了?”
“不是,”青漓将剩下的一小碗一起喂给他,边喂边道:“就是没胃口。”
皇帝由着她塞到自己嘴里去,全数咽下之后,才低低的责备一句:“娇气,除了朕,也不知谁受得了你。”
“我娇气,”青漓笑嘻嘻道:“还不是衍郎自己惯的——活该要你自己生受。”
“你只管嚣张,”皇帝看她一眼,凉凉一笑,道:“等孩子生了,有你的好果子吃。”
“还早着呢,”青漓挑起眉:“先过了眼下再说。”
二人正说着话呢,便见有内侍入内,附在一侧的陈庆耳边,低低的说了几句,竟使得这位一向不动声色的内侍总管微有变色。
“出什么事了?”皇帝自陈庆面上看出几分端倪,挺直腰,沉声问道。
“陛下,方才内侍来报,”陈庆声音不急不躁,只有微敛的眉头显示出他心底并不平静:“兵部侍郎曲毅……于家中自裁了。”
“现在想起自裁了,早做什么去了,不过话说回来,”皇帝将手中银筷扔回桌案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他倒是个聪明的。”
“——总比那些到现在都死不认账的要好。”
自古有王侯将相不辱的说法,也有刑不上大夫的说法,可那都是要在他们识相的前提下。
如兵部侍郎曲毅这种,未曾问罪便自裁,假使罪过并不十分重,也能保全身后名声,不至于牵连家眷。
相反的,若是事到临头仍不肯认,下场只怕就不会那般好了。
自靖安侯府之事后,金陵忽的风平浪静起来,但任谁都知道,那不过是暴风雨前的宁静罢了。
曲毅自裁于这个时候,无疑是在平静的水面上扔了一块巨石,瞬间激起千层浪。
有人愿意认命,自然也有人不愿认,曲毅死后的当天,存档此次军备记录的屋室忽发大火,扑救不急,一烧而空了,好在皇帝早有准备,事先便吩咐人备份,这才未曾叫此事打个措手不及。
大火发生的同时,金陵诸多门户中也无声无息的少了好些下从,风波一起,那些昔日为主子四下联系,又有可能吐露风声的下人们,成了第一批被清理的对象,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在这场隐形的风暴中消失的无影无踪。
深涉其中不可自拔的人家自是拼死自救,牵涉稍浅的便开始走人情。
想着此前靖安侯府覆灭的引子,再念及皇帝对皇后的恩宠,自然也有人求到了魏国公府,更有甚者,是直接叫后宅夫人递牌子求见皇后的。
魏国公府素来低调,等自家的姑娘做了皇后,就更是谨言慎行,自是不会搭理那些有的没的。
为防大家见了脸面上抹不开,魏国公索性称病,不见外客,董氏作为嫡妻,自是要近前照料,吩咐人给青漓送了信儿,也跟着不肯见人了。
不必董氏叮嘱,青漓自己也心有分寸,没有去理会那些递了牌子求见的夫人。
只可惜,她躲得过外头,却躲不过里头,推了那些求见的夫人之后,恪太妃宫里头便有人过来了。
这一回的事情,恪太妃娘家似是牵连其中,青漓明白这是个烂泥池子,不好进去的,再一想赵华缨也是出自赵家,心中更是大觉腻歪,自然是不肯理会的。
赵家是恪太妃嫡亲兄长赵靖当家,四品的官位,自然也找不上什么大树依靠,事情一出,第一个想起来的就是自己妹子与王爷外甥。
能够做一家之主,赵靖自然不蠢,此次事情牵涉重大,他也不敢贸然将王爷外甥拖下水,只送信儿给妹子,求着给说说情。
恪太妃对于自己兄长也是有所了解的,虽说是中庸之质,却也不至于拎不清出去乱来,想来不过是浅浅涉水罢了。
不觉此事有多要紧,她暗地骂了兄长几句,便送信儿求见皇后,本来觉得这是十拿九稳的事情,却不想被拒了,脸面上未免有些下不来,再听闻外头兄长连连催促,心下不免更觉不满,只是想着前不久的靖安侯府,终于也未敢露出什么异色,只得暗自忍了下去,却是不提。
青漓听宫人回禀,说恪太妃走的时候脸色不好,就知道自己怕是得罪了人家,可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再者,便是得罪了,恪太妃也不能对自己怎么着,她才不怕呢。
皇帝正在案前翻阅奏疏的功夫,她慢悠悠踱步过去了,等他抬头看自己时,才拿手掌比了老大的一个圆,满脸不舍的道:“莺歌同我说,青阳候府送过来的东西里头,有这么大的一颗珠子呐,还有别的府里头,送的也都是价值连城的,可是为了不给你添乱,我都叫她们给退回去了。”
“你看看,为了你的大事,”青漓颇为肉疼的看着他,道:“我失去了多少东西。”
“无妨,”皇帝有些无奈的看着她,像是在看一个不懂事的小孩子:“既然会送重礼给你,想来也不是干净的,等被朕抄了家,东西照样能落到你手里头,还没人能说闲话。”
青漓想了想送礼人数的多少,又问道:“——全都要抄家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