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孔武有力的内监提着步撵过来,皇帝却摆了摆手示意自己要走走。
这几日朝臣和太后为了立后的人选争执不下,扰的他烦不胜烦,又想起和林曦的约定,这才换了太监的装束,出来透气。
只不过太后性子霸道,只要他回去,必然会上门来让他做个决断。
皇帝想到太后的强势,忍不住露出冷冽的神色来,之前因为林曦的举动,眉眼带出来的几分柔和就这样散去,只剩下沉凝的肃穆。
刘喜多和上官如怡见皇帝这般,心里都明白这是烦了太后,不想太早回去,脚步越发安静的跟随着。
月亮初上,铺着青石板的路上映照出朦胧的银光来,皇帝信步而行,神色从容,即使是穿着最低品阶秋色太监服,依然有种不怒自威的天威,反倒是衬托的身后左右跟着,穿着四品绯红色少监服饰的刘喜多,同着绯红色内廷服饰的女宫上官如怡越发的卑微。
先帝生平最爱好音律,特地在宫外建了梨园,供养数千的乐部伎子,宫中更是日日都举办宴会,虽然先帝驾崩不过一年,但是许多习惯还被保留了下来。
穿过劲瘦的青松,隐隐传来悠扬的笛声,在夜色中细腻柔和,有种柔软的靡靡之色来。
皇帝脚步一停,驻足而听。
刘喜多见了招了身后跟着的小内监,没有说话,朝着笛声的方向勾了勾手,那小内监恭敬的颔首,快速的带着人离去。
上官如怡腰带上挂着双鱼玉佩,压着裙角,夜风吹起,却丝毫没有起伏,她就如同那玉佩一般,稳稳当当的,眼观鼻,鼻观心,就好像没有看见刘喜多的举动,恭敬的站在距离皇帝三步远的地方。
顷刻之后,小内监领着一名上身穿着紧致姜黄色右衽小袄,下面配着一条石榴红的百褶裙的女子而来,那女子微微低着头,但是眉目浓丽,身姿娉婷,仅仅就是一个侧影就叫人注目。
“梨园伶人吴氏敏娘见过陛下。”吴敏娘恭敬的行了跪拜之礼,虽然不敢抬头,但是从余光却看到皇帝似乎穿着秋色低微太监服饰的袍角,她压着因为紧张而砰砰乱跳的心脏,觉得今天这相遇虽有些在意料之中,但也颇为诡异。
刘喜多上前笑着说道,“陛下,吴敏娘是乐部苏年启的弟子,最是擅长吹笛,刚才陛下听到的月下曲就是她吹的。”
说起梨园,如今最有名的就是乐部的苏年启,当时先帝听过一遍苏年启的笛声就惊为天人,晚年一直带在身边,十分的宠爱有加。
苏年启山西并州人士,父母双亡,从小流浪,长在教坊,聪慧卓绝,天赋逼人,据说其人风姿雅致,音喉清润悦耳,十一岁的时候在梨园第一次崭露头角就被先帝看重,之后就被先帝带在身边,宠爱有加,如今已经过了十一年了,先帝也已经驾崩去世,但他的风头不减,俨然已经是梨园的领军人物,是许多王孙贵族,女子们推崇的对象。
皇帝显然已经不耐烦了,说道,“你还会什么?在吹一曲。”
吴敏娘恭敬的应了一声,把笛子放到了唇边,莺声说道,“陛下,这等月色,吹一曲春江花月夜如何?”
皇帝微微颔首,吴敏娘不敢耽误,背对着青翠的槐花树站着,吹揍了起来,那纱裙随着夜风飘扬,而清雅悦耳的笛声飘散在这寂静的夜色中,真是美人如画,雅乐如歌。
皇帝却没有再看一眼吴敏娘,而是走到了旁边的石桥上,背手而立的站着,目光沉凝的注视着夜色中犹如沉睡狮子一般的大明宫殿。
吹完了一曲,皇帝不说话,吴敏娘就不敢停下来。
吴敏娘色艺双全,又是苏年启的亲传弟子,向来都是众人追逐的对象,可是像今日这般,纯粹就是给人吹笛子……,这还是她多少年来的第一次。
如果是旁人,她恐怕早就坐不住了,可是现在眼前的这个人是当今的皇帝,至高无上的君主,她只能带着卑微的心境,小心翼翼的伺候着。
但心里总归是有些委屈的,也有些好奇……,这位年轻的新帝到底长了如何的模样?
吴敏娘大着胆子抬头。
她从来没有想过,在夜色中这样个轻轻的一撇,就在她心里留下来永远无法消除的印记。
年轻的新帝十分的英挺。
月牙白的肤色,不是很大,但是狭长而锐利的茶色眼眸,鼻子十分的挺直,就好像是他自身带着的不容侵犯的威严……,都说她的师傅苏年启是长安城第一美男子,她也自认为对男子的容色免疫,可是这一刻她却感受到了心脏剧烈跳动的声音。
如同松柏一般挺直的站在石桥上,轻柔的月光静静的照在他的身上,如同落下一层银光,沉默,内敛,像是这座经久不衰的巍峨宫殿,华贵而威严,让人生出自惭形秽之感。
吴敏娘按住了突然心悸的胸口,只觉得有什么东西,拼命的挣脱开心口的束缚,想要逃脱出来。
“怎么停了?苏年启的亲传弟子?吹错了两个音。”皇帝回头,冷清的声音就如同这寂静的月光,叫人心口徒然发凉。
吴敏娘热血沸腾的心一下子就冷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