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琅的亲政之路并不顺利。
倒不是说有人敢公然违逆她的意思, 人家见了也恭恭敬敬的问安, 嘴上说的比唱的还好听,但真要办事了, 却一个劲儿的往后拖,说白了就是阳奉阴违。
燕琅要是个初出茅庐的小年轻, 指不定就得被气个半死, 要不就是怒火中烧拎着鞭子去打一顿, 在外边儿留个暴戾的名声, 可她不是真正十几岁的菜鸟,就这么点波折怎么可能叫她知难而退?
这些个出头为难她的当然都不是没名没姓的人家,有的是跟随女帝多年的旧部, 有的是传了几百年的世家门阀,还有的是打着忠君爱国旗号的伪君子,燕琅往工部去办事, 遇上的就是最后一种。
刑周明是个迂腐文人,打心眼里反对女主临朝, 只是眼见着女帝将出声反对的那几个拖出去砍了,自己实在是不敢冒头, 老老实实的龟缩在工部,继续做自己的太平儒生。
他看不惯女帝,当然也看不惯谢良徽这个皇太女, 一个女人做皇帝就够荒唐了, 难道这大荣朝还能世世代代都叫女人把持皇位?
简直可笑!
刑周明不敢怼女帝, 但是却敢壮着胆子给皇太女点憋屈受, 这还要得益于他的妻子吕氏——宫里的雁安君是吕氏的亲哥哥。
女帝登基之后,便将谢良徽的身世公之于众,但刑周明和吕氏都觉得那应该是假的,是女帝怕继承人身上流有蒋家血脉,使得亲附蒋家的那些人有所依靠,所以才故意这么说的。
再则,当初女帝册立谢良徽为皇太女,并不意味着女帝就是铁了心要叫女人世世代代做皇帝,要知道那时候她只有谢良徽这一个子嗣,根本无从选择。
可现在女帝又怀孕了,而且还是双生子,两男、两女、男女、女男,左不过就是这四个结果,女帝有四分之三的几率会诞下皇子,如此一来,谢良徽还能继续稳稳当当的坐在皇位上吗?
刑周明和吕氏动了心思,其余朝臣也是各怀鬼胎,说到底,他们都知道谢良徽登上太女之位是女帝登基之时的唯一选择,但是当女帝有了别的子嗣之后,她这太女的位子还能坐多久,便要打个折扣了。
燕琅也猜得出他们这心思,脸上却还是不显山不露水,刑周明敷衍了她两次,她也不气恼,叫项桐生领着人继续清查国库账目,自己则按照女帝从前留下的章程一板一眼的理政,得了空闲,便与马怀德和钟离旬商讨改革禁军军制的事情。
马怀德出身将门,性情刚烈,就说:“殿下的性情也太温和了些,这个刑周明明摆着就是在敷衍,成天耷拉着脸跟死了爹似的,打一顿就好了!”
“瞎说什么呢,”钟离旬便要谨慎的多,瞪他一眼,道:“殿下自有主张。”
燕琅听得失笑,说了句:“怀德,你这个脾气可要改改,多跟桐生和阿旬学学,没坏处的。”
马怀德只得道:“殿下心里边儿既然有了主意,那我自然不会跟您唱反调。”
京城就这么大一点地方,刑周明两次落了皇太女的面子,这事儿很快就传出去了,不几日朝议的时候朝臣们就偷眼打量皇太女的神色,却见她仍旧是淡淡的,刑周明向她见礼,她也含笑受了,笑微微的,好像之前没有发生过什么不愉快似的。
皇太女参与理政还没多久,朝臣们都摸不透她性情,见状不禁暗地里猜测:到底是因为她性情软弱,对付不了这个刑周明,还是因为她忌惮宫里边儿的雁安君,不好下狠手?
又或者这位皇太女是个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的人物?
朝臣们心里边儿各有猜测,脸上却分毫都没带出来,耐心的等了两个月,却见她仍旧没什么动作,之前半提着的那颗心便放下去了,渐渐的,对这位未来的储君便只剩了面子情,私底下不甚敬重起来。
刑周明因此日渐得意,行事也逐渐张扬起来。
雁安君听闻此事,便使人给邢家传话:“皇太女是君,邢家与吕家是臣,向来只有臣敬君,哪有君上对臣下退避三尺的道理?”
刑周明挨了这么一句训,便有些不自在,嘴上应了,心里却不以为然,再见了燕琅,也不过低头施礼,略微说几句话,至于她安排给工部的活计,却是催一次动一下,缓慢至极。
又这么过了一个月,刑周明刚从衙署出去准备上轿,就见家里边的门房骑着马一路飞奔着过来了,见了他之后忙急声道:“老爷,出事了!管荣一家子人都被锁拿了,说是犯了事,叫带去京兆尹呢!”
管荣是刑周明之妻吕氏的陪房,也是吕氏的心腹,素日里经手的事情多了去了,刑周明一听说这家子人被捉拿,当即变了脸色,顾不得回府,便直奔京兆尹府去。
京兆尹府里边儿正在审案,刑周明隔着一段距离都能听见里边儿传来的哭喊声,想要进去阻拦,却被外边儿官差给拦住了。
“放肆!”刑周明怒道:“你们可知道我是谁?!”
外边儿刚闹起来,京兆尹就叫师爷过去瞧瞧,师爷见刑周明身上还穿着官服,就先近前去行个礼,然后毫不客气道:“这位老爷,此处是京兆尹府,不是尊驾宅院,若是再呼喊吵闹,怕是也要请您进去,挨一通板子了。以官阶职位阻碍审讯,咆哮公堂,京兆尹即便想手下留情,大荣律令也不允许啊。”
“你!”刑周明的脸色铁青。
他在京城蹦跶了这么些日子,也算是个熟面孔了,京兆尹府的官吏们瞧见他,却是神色各异。
“等着瞧吧,”有经年的老吏对手底下的衙役说:“长城都是被蝼蚁蛀坏了的,更别说这样看起来繁盛的门第了,当家主母的陪房一抓,用不了多久全家就得玩完!”
刑周明知道管荣家的屁股底下不干净,也知道这事儿闹将起来,吕氏绝对是逃不掉的,想要以权压人,奈何这法子已经被那师爷三言两语给堵死了,可要是在这儿干站着……
难道就这么束手就擒,引颈就戮?!
这么短的功夫,刑周明脑门上冷汗都出来了,风吹过来,冷飕飕的凉。
他拿袖子擦了一下,赶忙吩咐之前来送信的门房:“快到吕家去走一趟,将此事告知岳母,叫他们务必早做打算!”
门房应了一声,正准备走,就被人给拦住了。
京兆尹府门外进来几个差役,一把将门房按倒,然后就是一通拳脚:“便是你这厮方才在闹市奔马,还伤了人?好大胆子!”
领头的人道:“带下去,给他三十杖叫醒醒脑子!”
刑周明早就急的六神无主,好容易想了个法子,送信的人又给拦住了,见状气怒道:“打狗尚且要看主人,你们可知道那是谁家的奴才?!”
领头的人便道:“这位老爷,我们都是当差办事的,只知道当街纵马不对,纵马伤了人更不对,这人被抓获归案,加以惩戒,这难道也错了吗?!”
刑周明被怼的说不出话来,见那领头之人表面恭敬,脸上却遍是讥讽之色,只觉一股怒气直冲天灵盖。
京兆尹府没问过他意思,便直接锁拿了邢家主母的陪房,自己紧赶慢赶的到了京兆尹府,却被一个没有品阶的师爷给训了一通,到了现在,一个底层衙役也敢对他耀武扬威了。
刑周明向来不将这等人看在眼里,现下心中忧虑与怒火交织,想也不想,便抓过门房手里边的马鞭抽了过去。
他本就是文官,马都骑不利索,鞭法当然也不会好,可这一鞭子打过去,那衙役便惨叫一声,连声叫嚷着“杀人了!杀人了!”,一股脑倒在地上,竟是不肯起了。
刑周明自己会用软刀子磨人,却没被别人磨过,一见这衙役如此,便知道是有意想赖上自己,心下气恨交加,又是几鞭子甩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