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事又拖了三个月,拖到韩嫣已经把洛阳的事情交待清楚,拖到江充都去了一次洛阳又无功而返了。真的是有点拖不住了。
东方朔、韩嫣等人身份敏感,刘彻不提发丧,他们也不敢提,这件棘手的差事,还是着落到了平阳长公主身上。
“人去了就是去了,不论是去黄泉还是去洛阳,总之是不会回来了。”和缓地劝,刘彻就装聋作哑,长公主到最后也只好挑明了说。“阿寿、阿宁,你问了。韩嫣你问了,卫青、霍去病你还算有点脑子,没问,是把公孙贺叫回来问了。连楚服生完孩子,月子没做完你就拉来问了,全都没问出个所以然来,所有人都比你还怕她跑了。他们的富贵都还指着她呢!我看那就是巧,她其实就是倒霉,赶上春汛人就没了。那么多人一口咬定她栽进河里去了,河水那么湍急,一下人就冲不见了,那还有假?就是找到了又能怎么样?人都走了,以她的气性,还会和你回来?”
一边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我看还是自己掉进去的有多,钱少了,恐怕是私底下补贴娘家。人散了,她身边那群人有的都五六十岁,能不散吗?阿彻,我知道你和她少年夫妻恩深爱重,但有些事你不能钻牛角尖。我要是她,我恨不能再多活几百年,她还急着走?陈——娇娇是怪,可也没有怪到这个地步吧!”
见刘彻不说话,她又换了口气,“西边正在打仗,朝廷上下不安,这可不是什么小事。你也是一国之君,因为一个女人闹成这个样子,要是动摇了国家根基,你这算什么?女人多得是,陈——”
刘彻投去一个眼色,她便不敢再说了,只是悻悻然转动着眼珠,态度也很明显:长公主是觉得刘彻已经不能再更宠陈娇了,她要是命薄坠水,那没得说,要是自己忽然肋升双翅飞了,那也是陈娇自己的问题。刘彻是没什么好自责的,更不需要去找。人家连皇后身份都不要了,就是去找,找的回来吗?何必自找这个无趣?
也有四个月时间,记性差一点的人,恐怕都不记得陈娇的长相了。可刘彻一闭上眼,眼跟前还是陈娇在晃,从小到大,他对陈娇是太熟悉了,现在她忽然间就这样不见了,要说是命运弄人跌进河里去,那也就算了,毕竟是没办法的事。可……陈娇主动出走,那毕竟是截然不同的两回事了。就好像两个人之间的情深爱浓全是假的,就好像二十年夫妻,刘彻还是没能推开陈娇的心门一样。他就是不懂,他实在是想不明白。
但他毕竟还是个帝王,他有他的天下需要考虑,刘彻不可能永无止境地将这个消息瞒下去,是生是死,必须要有个结果。
四个月都没有找到,从长门宫往洛阳一条线,不知查了多少遍了,还是一无所获,洛阳家家户户几乎全被盘了一遍,就是陈娇早有布置,也不可能早得过十年吧?十年内迁移进来的家庭,全都被一个个查过了,江充办事,他还是放心的,连这样都找不到,恐怕陈娇是……
刘彻越想越烦躁,忽然坐起身来,喝令道,“备马!”
春陀就颠颠地跑进来,问刘彻,“陛下是要——”
刘彻沉着脸说,“我去馆陶公主府坐坐。”
才一进门,刘彻就看到他姑姑。
窦太主多年来威风八面,自然养就了她的一股霸气,就算是粗衣素服,穿得和个下人一样,看上去也和一般奴仆有显著的不同。不过,她的表情也还从没有这么忐忑过。——她也有很多年没有这么慎重地给刘彻行礼了。
刘彻表现得很和气,不但亲手把窦太主扶起来,和她相互拜见,寒暄过了,还笑着说,“我想见见此地的主人翁呢。”
窦太主吓得赶快拔掉了头上的一点银饰,伏在地上说,“陛下,臣妾无状、身当伏诛。陛下不致之法,顿首死罪!”
豢养私夫,在当时的确是很常见的事,但常见不代表就不犯法,不要以为董偃当红的时候刘彻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那就是治不了他了。当年那不过是看在陈娇的面子,陈娇又是看在窦太主的面子。要不然,窦太主本人没事,董偃的死罪,那是毫无疑问的。刘彻望了姑母一眼,见她神色惶恐,便轻声道,“姑姑,阿娇在哪里?”
要见主人翁,不过是一个引子,也还算是给窦太主面子,没有把威胁说出口来,不然姑侄情分,荡然无存,以后就不好见面了。
窦太主怕得浑身发抖,和从前几次见面一样,她还是那样露骨的悲伤。想来在人生晚年忽然间失去女儿,对于大长公主来说,是要比忽然失去皇后的刘彻,滋味要更苦涩一些的。
可刘彻一想到今生今世,他是再也见不到陈娇了,就有一种说不出的感受攫住了他的心,他简直恨不得要让陈娇所有家人为皇后陪葬,来发泄这样的恨意。他阴沉沉地想:你让朕难受成这个样子,朕也就让你尝尝难受的滋味。
而窦太主也不至于看不明白这一点,陈卫韩三家就是因为太看得明白这一点了,所以才惊惧如此。可刘彻又毕竟是个君主,他是舍不得卫青和霍去病的,这件事最终的结果,恐怕也就只能这么算了。
不过,陈家、卫家、韩家,都有不能动的理由,董偃就没有了,一个小小的男宠,捏死他都不必多出一点力气。偏偏这蚂蚁,又是大长公主的心头肉……刘彻要不用董偃来逼一逼自己的姑姑,他也就不是刘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