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澄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杜松林局促地攥了攥拳:“从中医角度来说,半夜洗澡会伤元气。以后还是尽量避免那么晚洗澡吧。”
安澄这才悄然松一口气。原来不是爸听见别的,只是爸担心她的健康而已。
同样一句话,站在不同的视角,带着不同的心情,会听出截然不同的含义来。
安澄放下羞愧,可是紧接着却是泛起酸楚。她搁下筷子:“爸……您经常失眠?”
四年前的爸并没有失眠的毛病。
杜松林黯然笑了笑:“是从四年前你走之后就开始的吧。你走之后,这房子就又忽然变成了只有我一个人。我不知道你还会不会回来,甚至不知道你还肯不肯原谅爸,还愿不愿意承认我这个父亲……白天还好说,有无数工作忙;可是到了晚上,我就开始睡不着。”
“那时候突然觉得这房子有些过于大了,我一个人躺在里面空荡荡的,于是不管哪儿有一点动静,我就都忍不住仔细听听,甚至还要起来去看看才能安心。”
杜松林黯然笑笑:“还是年纪大了。年纪大了的人,都这样。”
爸越是说他年纪大了,越说一切都是正常的,安澄这颗心却反倒更难受。
才40多岁而已,怎么就说年纪大了?
爸失眠,不是因为年纪大了“正常”,而终究还是……太孤单、太寂寞了吧?
爸说从她走之后便开始失眠,可是孩子终究都会长大,终究都会离开父母身边,所以归根结底能陪父母一直走下去的人,不是子女,而是伴侣。
安澄吃不下去了,忍不住伸过手去,按住了爸的手。
这也是四年来的第一次,从四年前撞破了爸跟霍淡如那晚之后就再没这样真心实意伸手去过;即便圣诞聚会上也曾拉过爸的手,但那也只是为了情势而已。
此时此刻,才是一个女儿握住父亲的手,出于血脉相连,出于,心疼。
她忍不住摇头:“爸……换一个人就不行么?霍淡如的情况您也看见了,她有男朋友了,您又何必……?”
杜松林轻叹一声:“傻孩子,别再说这个了。其实不止是淡如不肯跟我在一起,我自己也是要求我自己,不能再跟她在一起的。”
“您说什么?”
安澄是全然的意外。四年后回来,看见爸和霍淡如之间的情形,她便自然以为是霍淡如主动远离了爸。而爸,应该是一直在为霍淡如等待。这里面怎么会也有爸主动的意愿呢?
杜松林面色黯然地红了一下:“四年前……我知道伤透了你的心。你走是因为你妈妈坠落舞台,可是我何尝不明白,自从那晚过后,你其实就已经离开了……走,只是早晚的事。”
“我是个不称职的父亲,多年来对你一直心怀愧疚。我也一直想要去尝试修补我们父女的感情,可是……却显然还是失败了。身为父亲,我怎么还有资格继续去做曾经那么伤害过你的事?”
“这四年来,如果我还有心想要去追回淡如,自然还有很多机会。可是我想到你,便都放弃了。淡如其实跟我也是一样的心情,她也同样更在乎燕犀的感受,所以我们现在这样……也许对我们都好。”
“爸!”安澄的心紧紧揪了起来,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也许从四年前那个夜晚的爆`发,她的潜意识已经曝露在爸眼前:那就是她绝对不能接受霍淡如跟爸在一起;如果爸真的跟霍淡如在一起的话,她是绝不肯原谅,他们在一起那天,就是爸失去她这个女儿的日子。
可是爸做出这个决定,过着眼前这样的日子,真的就是她想要的么?
带着这样的心事上完课回到鲨鱼上班。
幸好牧师约翰是可可先生亲自去谈,她终于可以暂时结束在外的奔波,回到律所坐办公室。
她闷在座位上想了想,还是给霍淡如发过一条短信去:“有机会的话,一起吃个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