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孩子离去时,天色已晚,婢女们侍奉老太太洗漱安寝。
待一众小丫鬟退下,芮嬷嬷才担心地问:“出什么事了,少夫人走时眼圈儿都是红的,是为了我们三公子吗?”
老太太淡定地说:“到底都还是一群年轻孩子,镕儿和扶意是,涵之也是。不着急,孩子总会长大,他们不会叫人失望。”
清秋阁里,扶意和祝镕静默对坐,各自把碗里的饭菜都吃了,饭后不久,平珞派人来找弟弟去说话,夫妻俩彼此看了眼,什么话也没说,祝镕便走了。
香橼和翠珠担心极了,公子一走就围上来问,夫妻俩是不是吵架了。
扶意摇头:“我们就是累了,累得懒怠说话,你不想说话的时候,有个人愿意安安静静地在你身边,多好啊。”
翠珠拉了拉香橼,一起退了下去,在门外说:“少夫人言下之意,咱们也别多嘴了不是?”
香橼恍然大悟,叹道:“哎,我就知道,哪有那么容易过消停日子,她就是个劳碌命。”
倚春轩里,平珞和平瑞并几位府中门客,与祝镕一道商议工部制造处失火一事,该如何应对后续的抚恤安顿,如何在不为难皇帝的前提下,为祝镕争取从轻处罚。
兄弟几个商量到半夜,祝镕服从了大哥的安排,回到清秋阁时,扶意已经睡下了。
他坐在床边端详许久后,才吹灭蜡烛躺下,身边的人没有像平日那般往自己怀里钻,想来担心害怕两日,扶意也不曾好好睡一觉,她同样累极了。
今晚大哥和众人商议的结果是,为祝镕争取一趟外差,离京一年半载避开风头,自然差事也必定是苦差,不能再叫朝臣诟病指摘,待日后回京,一切重新再来。
祝镕闭上双眼,大哥唯一担心的是,扶意是否要随他去,要他回来两口子好好商议。
身边忽然有了动静,扶意醒了,能感受到她小心翼翼地爬起来,下地后不久,就有杯盏茶壶发出轻微的声响,她痛快地喝下一杯茶,而后站在桌边,长长舒了口气。
祝镕刚想出声,扶意又往门前走,屏退了在外值夜的小丫鬟,听见她说:“不妨事,我透透风就去睡,你们下去吧。”
可那之后一盏茶的功夫,也没见扶意回来,祝镕起身来看,只见扶意坐在卧房门槛上,身子靠着门框,歪着脑袋仰望夜空,一动也不动。
他转身取来衣裳,走到扶意身后,为她披上。
“镕哥哥?”
“别着凉,还没过端午呢。”
祝镕没有劝妻子回房,而是在她身旁坐下,扶意很自然地就靠进他怀里。
“你喜欢月朗星稀,还是繁星满天不见月色?”祝镕道,“记得赞西边境的夜空吗?”
扶意道:“记得,那满天的星星,像是随手就能摘下来,没想到在夜里,也能感受什么叫天似穹庐,笼盖四野。”
她的手,在夜色里划过一道弧线,那是她在边境看见的夜空:“不像京城的天,是方的是平的,眼前是什么,就是什么。”
祝镕说:“大哥要我离京半年避嫌,让我和你商量。”
扶意不假思索:“自然是跟你一起去,去那儿都成,如今大姐姐把女学的事无限期搁置,我在家里做什么呢?除了教导姑娘们念书,就是料理家务,可家务事有大嫂嫂在,我是做还是不做呢?”
祝镕的下巴,在扶意的发髻上轻轻一蹭,说道:“我上一次如此绝望,是看着我们的孩子被裹着白布抱出营帐,是看着你躺在床上不省人事……我以为,此生不会再经历这样的痛苦,直到我站在火场,底下的人,将尸体一具一具抬出……”
扶意抵住了祝镕的双唇:“镕哥哥,不要说了。”
祝镕轻轻拿开妻子的手,捧在掌心里:“眼看着江山易主,追随新君睥睨天下,就以为自己多了不起,以为我已经可以代替我爹扛起这个家,扛起朝廷大事。到头来,所谓的志向抱负,不过是一直在和我爹较劲,拼尽全力做那么多事,是想证明我比他强。”
扶意安静地听着,将耳朵贴在了丈夫的胸膛上,那有力而平稳的心跳,给了她些许踏实。
祝镕很明白自己在说什么,这次的事,让他彻彻底底看清了自己。
“扶意。”
“嗯。”
“我,还能重新开始吗?”
“要不,跟我回纪州?”
祝镕低下头,看着扶意:“回纪州?”
扶意说:“如今王爷能正大光明地研制新炮火,不如去纪州跟着王爷从头开始,不然国事之中,你觉得做什么十拿九稳,足以将功赎罪,而你又凭什么,随便挑自己想做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