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已经笼罩沉睡山庄。
唐婉悠悠醒来,立刻被一阵巨大的痛楚侵扰。她想到谭东已经不在了,继而便看到了广场上重新竖立起的木桩,满身血迹的谭东被吊在木桩之上。那就是她曾经深爱过的谭东吗?唐婉想奔过去,把谭东从木桩上放下来,但是,她浑身软绵绵的,想动一下都难。而且,她的心在剧烈地抽搐着,谭东的尸体像是一把锋利的刀,刺得她浑身伤痕累累。她只能倒在地上,睁着眼睛盯着高处的谭东,不停地流泪,不停地抽搐。
此时广场上被无数火把照亮,所有的人都在做一件事——喝酒。
满眼都是喝得酩酊大醉的人,沉睡谷的居民像疯了样,不停地把那种葡萄酒灌水一样灌进自己的口中。人群之中,到处可见一人多高的酒桶,这些酒全部打开,酒香飘荡在夜晚的空气里。人们便围站在这些酒桶边上,用各种容器去取酒,还有些人,直接将脑袋伸到了酒桶里,好久一动不动。
有很多人喝醉了,他们手舞足蹈地四处跳跃,嘴里发出“嗬嗬”的尖叫。喝醉的多是一些老人、女人和孩子,他们跳得满头大汗,很多人便随手脱下身上的衣服随手丢在一边。
更多的人开始舞蹈,一些男人也加入进来,他们叫嚷的声音更为洪亮,舞蹈的动作更加疯狂。他们更快地脱去身上的衣服,让汗珠在身上肆意滚落。一些女人开始围着这些男人旋转,男人目光逡巡,抓住自己感兴趣的女人,搂在怀里,开始做一些猥亵动作。
火光冲天,广场上的人像一群乱舞的魔,已经全都失去了理智。
在唐婉的身边,秦歌正蹲在地上不停地呕吐。他不停地把手指伸到喉咙里,发出些痛苦的**,然后,一些深紫色的液体和着一些未消化的食物呕吐出来。秦歌还不罢休,直到自己吐出些没有颜色的酸水为止。沙博和瘦子在不远处,正被几个精壮的男人按住。他们被迫仰起头,张大嘴,有人将葡萄酒直灌进他们口中。他们显然已经喝了不少,脸色通红,眼神都开始迷蒙起来。后来,那些大汉放开了他们,他们便自己去找酒喝,竟似意志已不受自己支配。
秦歌冲了过去,一把拖过正要将头插进酒桶中的沙博。沙博劲道此刻出奇地大,他回手一拳击在秦歌肩上,秦歌一个踉跄,差点摔倒。秦歌再次扑过去,擒住他的手臂,把他压倒在地上,然后,在他耳边发出一声大喝。沙博清醒了些,他听到秦歌说:“把喝进去的酒吐出来!”沙博这时似乎才看到广场上疯狂的人群,脸上现出些恐惧来。秦歌松开擒住他的手,捏住他的两颊,逼迫他张开嘴。
沙博也开始趴在地上呕吐起来。
秦歌再在人群中找瘦子,瘦子却已经跑得不知所踪。他的酒比沙博喝得多,在秦歌抱住沙博时,他手舞足蹈地向着人群里冲去。到这时,已经没有人再认得他了,他也不用去认识任何人。他的心里燃烧着火,而这些火需要用动作来引导它,否则,它就会让他整个人都燃烧起来。
瘦子盯上了一个女人,女人有着小巧的身子,匀称的身材,她已经完全脱去了上衣,白皙的身子在火光的映照下,有种说不出来的森然之美。瘦子在她身边舞蹈,手搭上了她的肩头,她便像条蛇一样缠到了他的身体上。
在瘦子的身边,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头把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扛在肩上,正向广场边的黑暗中走去。另一些男人和女人,已经开始在地上扭动……广场上的喧哗声已经减弱了许多,取替的是一种阴悒的靡靡之音。火光映照下的肌肤上,全都溢着汗珠,它们扭曲着,旋转着,厮缠着,有些隐入黑暗,有些就在火光之下。
男人之间开始厮斗,为了女人。血液开始与深红色的葡萄酒交融在一起,夜色中,血腥味与酒香交织弥漫。
所有人都疯了。疯狂的人群,疯狂的沉睡山庄。
秦歌与沙博搀扶着,避开踉跄着冲撞过来的男人和晃晃悠悠舒展着肢体的女人,他们向卧在地上的唐婉走去。
唐婉已经不能动弹,她的眼睛还盯着高悬的谭东,身子不停地抽搐。
秦歌顺着她的目光看了看谭东的尸体,叹息一声,对沙博说:“她受刺激太深,得带她去一个安静的地方。”沙博点头,俩人费力地架住唐婉的胳膊把她搀起来,向着广场边的环形檐下去。环形檐下也有人,他们厮缠在一起,低迷的**和剧烈的喘息交织。一个年近五旬的中年女人,被一个青年抱住,她的眼睛闪烁着蛇样的光芒落在秦歌等人的身上,同时,向他们伸出手来,带着些丑陋的诱惑。
秦歌沙博急步越过他们,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仰头喝光一瓶葡萄酒,将酒瓶扔到他们的脚下,发出尖锐的碎裂声。那少年哈哈笑着,摇摇摆摆向他们冲来,前冲时,手先伸向呆若木鸡的唐婉。
秦歌只一拳,便把这少年打得倒飞出去。
所有人都变得危险起来,秦歌与沙博不知道,在这沉睡山庄中,哪里才是安全的所在。秦歌还注意到,人群开始狂饮葡萄酒时,沉睡山庄庄主杜传雄便从人群里消失了,一直到现在都没有出现。他一定是躲在了哪个角落,正偷窥着广场上的一切。这样的场面是他希望看到的,他在思想里摒弃法律,所以,他要创造一个完全无序的世界,尽管这世界只在他的沉睡山庄中。
逃出沉睡山庄,这是秦歌沙博现在脑子里唯一的念头。他们架着唐婉从环形廓下绕到门边时,发现大门紧闭,而且,他们根本不知道如何才能把门打开。当初建造这座圆型城堡的工匠,为了城堡的安全,将大门修建得异常结实巧妙,如果你不懂其中机关,根本没法开门。
秦歌与沙博无奈,只得再带着唐婉转回头去。这期间不断有人向他们冲过来,都被秦歌在前面挡住。
广场上的人更加疯狂,男人们之间的争斗已经逐步升级,他们开始动用手边可以利用的任何武器来攻击别人。更多的血液流出来,更多的人倒在地上滚动**。没有人在意他们的死活,他们的边上,照样有男人和女人纠缠在一起,他们的身上还沾着伤者的鲜血。似乎那鲜血可以让他们更为疯狂。
围攻秦歌沙博的人越来越多,秦歌身手矫健,但体力已渐不继,再加上人越来越多,他已渐渐难以抵挡。幸而后来沙博捡到了一根棒子,握在手中,见有人冲过来便当头一棒。起初他手上力道还掌握得挺有分寸,后来便不管不问,见人兜头就是一下子,如果那人还不倒下,他还会再来两下,直到他趴下为止。
暴力在这时成为保护自己唯一的手段。
广场上的火把熄灭了好多,剩下的一些,也都变得极其微弱。秦歌与沙博变得焦灼起来,如果火把全部熄灭,黑暗完全来临,那他们的境地将更为危险。他们背靠着墙壁躲在一个角落里,感觉到了危险的临近,却全都无计可施。
蓦然间,沙博怔一下,推推边上的秦歌。秦歌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前方的阴影里,有一个身着白裙的女人的背影。女人的背影那么熟悉,秦歌一眼望去便确定她就是那把他们引到墓地去的女人。
那女人的身子动了动,又停下,似乎还回头看了他们一眼。
这女人是没有恶意的,现在沙博几乎已能确认是她把自己引到沉睡谷来。那晚墓地之后,她就再没有出现过,秦歌沙博虽疑她就是夜眠客栈的老板娘雪梅,但一直不能确认。这时候她再度出现,绝不会是偶然。
秦歌与沙博对视一眼,毫不犹豫地搀起唐婉,向着白衣女子的方向下去。
他们动,白衣女子也动,始终和他们保持一定的距离,却又不脱离他们的视线,倒像是又要引他们到什么地方。秦歌沙博知道她不会有恶意,所以也放心地跟了下去。
内环房与外环楼之间还有很多空隙,现在,他们就在这些空隙里行走。这些空隙只有窄窄的一肩之宽,行走虽然困难了些,但也不会被人攻击。
白衣女子始终在他们前方十余米的地方,在拐过一个弯道之后,却突然消失。秦歌沙博面面相觑,一时都有些不知所措。他们四处张望,希望白衣女子会再度出现,但时间过去了好几分钟,那白衣女子还是不见踪影,就像她已经消失在空气之中了。秦歌皱眉道:“莫非她就是引我们到这里来?”他们所处的地方,是内环房与外环楼中间地带,一侧是内环房的后墙,另一侧,则是外环楼的底部。外环楼底部有许多大门,它们在黑暗里很有秩序地排列着。这些门高两米有余,全都紧闭着,不知道里面是些什么所在。秦歌与沙博的目光便在这些门上逡巡,他们的目光最后全都停在了不远处的一扇门上。
那扇门显得颇有些与众不同,黑暗里,它的颜色要比其他门来得淡一些,门楣的地方,还有一个十字型的图案。秦歌与沙博搀着唐婉快步过去,俩人的眼睛盯着门楣,都长长吁了口气。
到了这时,秦歌沙博才完全明白那粗十字架的含义。粗十字架其实就是医院的红十字,因为邮件与请帖上的图案没有颜色,所以才让他们百思不解。
他们面前的门楣上,红十字架已经不很清晰了,颜色也因为年代久远而脱落了许多。但只要确定这里就是白衣女子要他们来的地方,便已经足够。秦歌再与沙博对视一眼,毫不犹豫地上到门前的台阶上,重重地推门。
门吱呀一声开了,这出乎秦歌的意料,他以为进门必定要费一番周折。他立刻想到,门或许是那白衣女子打开的,她引他们来,只为了要告诉他们一些事情。
门里一片黑暗,还有种不同于别处的异味扑面而来。秦歌犹豫了一下,这时沙博已经搀着唐婉站到了他的边上。黑暗里什么都看不清楚,但那股异味却让他们同时感到了一些寒意。那异味像是医院里福尔马林的气味,但显然又有区别,它还混合着一些陈年腐朽的气息,再加上那么浓烈的黑暗,你根本不知道屋里到底隐藏着什么。
秦歌与沙博微怔片刻,但还是一齐迈进屋去。
秦歌手在门边触摸,居然很容易便摸到了开关,一按过后,白炽灯闪烁了一下,接着发出“滋滋”的响声。灯管继续闪烁,屋里便不断在光亮与黑暗中交替。灯光闪烁时,秦歌与沙博脸色变得煞白,他们怔怔地立在那里,竟连动都不能动一下了。被他们搀扶的唐婉这时更是发出一迭声地尖叫,仿佛看到了鬼魅一般。
屋里有许多圆柱形的瓶子,这些瓶子大小不一,随意地竖立在各个地方。瓶子里有液体,液体里浸泡着一具具**的尸体。尸体的皮肤无一例外全都是种死灰样的白,它们在液体里飘浮,神态各异,有很多眼睛还都睁着,此刻似乎都在注视着闯进来的不速之客。
门边最近的地方,是一个小小的圆瓶,它被搁在一个精致的博古架上,瓶子里面是一个婴儿,身体泡得时间久了,微有些膨胀,五官略有些变形,身上的肌肉肥大且挤压在一块儿,眼睛微睁,嘴巴却张着,似乎母亲刚刚哺乳结束,他便被人带到了这里。
唐婉惊恐地躲在了沙博的后面,下意识地两只手紧紧地环住他的腰。
沙博与秦歌对视一眼,心里发毛,竟是也有了些轻颤。
秦歌相对要镇定一些,他眉峰紧锁,摆摆手示意沙博与唐婉在门边不动,他自己慢慢向前走去。那些玻璃瓶摆列看似杂乱无章,其实却颇为讲究。最外围瓶里浸泡的多是些男人和年纪大的妇女,在最里面,紧贴着墙的位置,便是一些年轻美貌的女人。
秦歌这么大,除了在澡堂里,还从来没见过这么多**的人,活人都没见过,更不要说死人了。外围的男人和年纪稍大的妇女,所有人的身体都异常丑陋,那种死灰的白是种极恶心的颜色,它们强行钻进你的心底深处,在你身体里翻江倒海般汹涌。秦歌强忍住恶心,目光在一具具尸体,或者说标本上掠过。到了这时,他已经基本上知道这里曾经发生过什么了,但他还要最后确定一下。
他走到最里面的时候,对着那些年轻貌美的女性标本,非常仔细地看。说是年轻貌美,也只能是那些标本生前的事,经过这么长时间的浸泡,原本饱满光泽的皮肤都起了褶皱,面孔煞白得像来自幽灵地狱。秦歌看得仔细,像是在寻找什么。很快,他就停在一具标本前,眉峰紧皱,脸颊上的肌肉剧烈颤动着,似乎内心颇为激动。
他蓦然转身,大踏步回到门边。唐婉已经在不停地呕吐,并且紧紧地抱着沙博,似乎沙博这时又成了她新的依靠。
“如果你想知道事情的真相,你必须到里面去。”秦歌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