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栈之中,半夜深更锦宜突然痛哭,又说出这些令人惊魂动魄的话,八纪跟子邈虽然不明白何意,却都无端地心慌肉跳。
桓玹深深呼吸,把锦宜抱入怀中,又道:“阿锦,你好生看看我,是我,我没去北疆,这不是在你身边儿吗?”
锦宜听到“北疆”两个字,才又收敛哭声,慢慢地抬眸看向桓玹。
泪影迷乱,桓玹替她将眼角的泪渍轻轻拭去,锦宜终于一点一点看清了面前的人:“三……三爷?”
桓玹道:“是,是我,我没有去,你做了梦了,你瞧,八纪跟子邈也都在呢。快醒醒,你吓坏他们了。”
锦宜好不容易把目光从他脸上转开,看向身旁,八纪向来顽劣,却因锦宜方才的话,惊动之余竟也流了泪,子邈就更不消说了,两个孩子眼巴巴地望着锦宜。
锦宜伸手,摸了摸子邈的脸,温热的脸,因带着泪渍显得湿润,又摸摸八纪的脸。
八纪道:“姑姑,你怎么了,你别吓我呀。”
锦宜蓦地发现他的脸孔尚且青嫩,身量也未曾长开,这才隐隐明白过来。
低下头去看着肚子,手又摸了两回,心里虽明白,却更生出一股莫名的怅然。
“阿锦……”身后桓玹轻轻唤了声。
锦宜回头,见桓玹近在身畔,这人望着自己,眼中光动,却微微一笑,笑容暖煦而笃然。
四目相对,锦宜缓缓地靠向他的怀中:“三爷……玉山……”手摸着平平的腹部,重又泛起一股心酸。
***
打发了八纪跟子邈回房后,这夜下半宿,桓玹跟锦宜都不曾再睡。
虽然不曾再睡,却也并没有说什么。
桓玹有些话想同锦宜说,但又总觉着会触到她不愿提及的痛事,因此瞻前顾后,不敢就说,只是抱着她,手在她的背上轻轻抚摸,想让她安心。
直到锦宜开口道:“你知道我为什么不想你去北疆吗?”
他微怔之下道:“自然是怕我出事。”
“我不仅是怕你出事。也怕我出事,怕我们的……”
她的头极低,桓玹无法看清她的脸色:“什么?”
锦宜的身体有些发抖,像是拼尽全力般问道:“那天,你为什么要去林家?”
桓玹起初不解,突然醒悟她可能是指她跟林清佳成亲那天发生的事。
“我、我放不下你,也许是因为……嫉妒。”
“既然已经不要我了,又有什么放不下?”
“我没有不要你,是……”他想解释,但就算和离是锦宜自己提出来的,最终却也是得自己首肯的,倒是没什么可推卸的。
桓玹沉默片刻,道:“这话说来虽然可笑,但的确是我当时心里的想法,那会儿我气不过你非要和离,便赌气答应,心里却还想着,等过一阵你气消了,就再想个法儿让你回心转意……没想到,林清佳竟然趁虚而入……”
锦宜的呼吸声有些急促,突然她说道:“你说林哥哥是乘虚而入?”
桓玹道:“我并不是怪罪谁的意思,只是命运多舛罢了。”
锦宜抬头:“我实在不懂,既然你心里还想着我,为什么我叫人去桓府请你,你不答应就算了,还叫人痛打了来喜?”
桓玹一惊:“这是什么话?你几时派人去请我了?”
锦宜愣了愣,望着他茫然无知的样子,低声道:“和离后,三个月我发现……”她的手在肚子上拢了拢,声音越发低了:“当时我不知该怎么办好……奶娘也劝我,所以我想跟你见一见,至少商议商议,让你知道。”
桓玹听得迷迷糊糊,但心里却似乎预感到什么可怕的事,他按住呼吸,尽量镇定:“阿锦,你慢慢说,三个月你发现什么了?”
锦宜的眼中浮出了一层泪光:“我发现……我有了身孕啊。”
桓玹猛地坐了起来:“你说什么?”
***
和离后,锦宜搬回了郦府,偌大的府邸,人去楼空,简直用一个“凄凉冷清”不足以形容。
幸而外祖母姜老夫人不顾儿女反对,前来陪侍照料,至少有个家人在身旁,才让锦宜并没有万念俱灰走上绝路。
当初她跟桓玹在桓府的一场争执,她质问桓玹为什么要放子邈去边疆,但与此同时,她又何尝不知道,亲手害死子邈的,是自己,跟桓玹毫无关系。
只是她太累了,也太绝望了。
她知道桓玹说的是真的,他说的都对,向来是她的百依百顺推子邈走上了绝路,桓玹一早就警告过她,她只是不肯听而已。
桓玹大概以为,提“和离”,是因为她心里恨他,殊不知,她心里最恨的那个人是自己,若当初元宵节不曾出外,没有那桩祸事,郦家的灾难或许就不会如此的彻底。
但在提到“和离”的时候,她连心中的恨意都消散的无影无踪,剩下的只有空茫。
她已经失去了所有,她也愿意在此放下所有。
姜老夫人雇车赶来的时候,郦府之中,锦宜正对着那颗养荣丸发呆。
若老夫人进门晚一步,就没有后面这些事了。
也多亏了老人家及时雨一样来到,日也不理地陪着锦宜,说话解闷,才熬过了最初的两个月。
期间锦宜始终身子不适,却以为是心情所致,并没有放在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