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宜回到家里,里头沈奶娘闻讯,先一路颠颠地跑出来迎接。
那天晚上郦老太太发疯,沈奶娘着急阻拦,混乱中也吃了两棍子,后来郦老太又骂她没教好锦宜,只教的她去勾引男人之类的难听的话,命人把她关在了柴房里。
直到次日,桓素舸才想起来还有这件事,便又叫人放了她出来。
她本央求桓素舸求带着她去桓府,却被驳回了,且当时沈奶娘知道夫人跟子远是要去接锦宜回来的,故而也安心地留在家里等候,谁知道竟白等了呢。
沈奶娘跑的气喘吁吁,一见锦宜,心里百种疼惜涌上来,只觉着锦宜这两日仿佛瘦了。
把锦宜接回了房里,沈奶娘一边询问锦宜这两日的遭遇,一边儿把家里的情形也都告诉了她。
原来自那天雨夜,郦老太摔断了腿,至今仍在卧床养伤,子远虽偶尔去看望,却只是照面儿就出来,并不亲热逗留。
之前雪松回来,知道了家里发生这些事后,本要去说说自己的老娘的,但见郦老娘脸色发青地躺在床上,因为腿伤不时哀叫,那“规劝”的话就有些无法出口,只得勉强地旁敲侧击了几句,饶是如此,郦老娘仍旧怒发冲冠,幸好她动弹不得,否则雪松又能目睹她一跳三尺高的奇功。
先前因锦宜被桓玹带走,郦老娘听闻后心虚,缩在房里不敢出头,后来因摔断了腿,这腿伤却反像是把之前的心虚给弥补回来了,她憋了一天后,又听说桓素舸跟子远两人前往桓府都没有把锦宜带回来,心里越发恼恨了,时不时在屋里暗暗地咒骂,无非是“狐媚”“不知耻”等话。
郦老娘身边儿的那些丫头婆子都是跟她一个鼻孔出气的,自然顺着她的意思。其他人,像是桓素舸身边儿的,便从来对她不搭不理,沈奶娘跟门上来喜他们这些锦宜的心腹旧人,却是敢怒而不敢言。
当然,这些话沈奶娘并不敢跟锦宜说,生怕她因而生气。
沈奶娘只道:“如今回来了就好,身上的伤怎么样?病呢?……唉,最近也不知是怎么了,也许是时气反常,连夫人也都病了呢。”
锦宜听说桓素舸病了,忙问如何。沈奶娘道:“人恹恹地,却没有请大夫,不知怎么样。”
锦宜在宫里吃了太医院的药,回来马车里的一番相处,整个人却像是又活了过来。
如今回到自己家里,更像是接了地气儿,便忙洗了洗脸,去梳妆台上把那串佛珠重新戴好了,先去见桓素舸。
***
桓素舸果然是病了。
锦宜去见的时候,小夫人懒懒地靠在榻上,两只眼睛都是似睁非睁,心不在焉的。
也并没有询问锦宜在桓府如何,只淡淡地说了句:“回来就好,对了,你的病如何了?”
锦宜道:“多谢夫人记挂,已经好了。”又问:“听说夫人身上不自在?不知何症,可请过大夫了?”
桓素舸缓缓地叹了口气,道:“没什么大碍。”
她身后的范嬷嬷道:“夫人是因为那天晚上也受了惊吓,心里郁结不畅。”
锦宜道:“都是为了我的缘故,夫人身子要紧,还是请大夫看看妥当。”
“说了不必!”桓素舸皱眉,声音有些不悦。
锦宜一愣,桓素舸瞥她一眼,却又苦笑着一叹:“罢了,这几日只是心烦气躁,是心病,请了大夫也是没有用。不过,我的确有件正事要跟你商议。”
锦宜忐忑:“有什么事夫人吩咐就是了。”
桓素舸一笑:“你呀,我哪里还敢吩咐你什么?无非是这家里的家务事罢了。我这两日心里烦闷,身上倦怠的,不愿意打理事务,正好儿你回来了,我心想原本这家里就是你来操持的,索性你就代替我料理几天,可使得么?”
她虽是一派好好商议的口吻,但既然夫人开口,锦宜当然知道自己所做的只有答应。
锦宜道:“我原先其实也只是一味地胡闹,其实不知做错了多少事,弄得家里鸡飞狗跳,为此父亲跟祖母都骂过我的,夫人来了后这个家才真正像个家,凡事也都料理的井井有条,我连夫人的万一都比不到,但为夫人身子着想,就再胡闹两天好了。”
桓素舸笑道:“嬷嬷们倒是没白教导你,说话这样动听起来。不过也是你自个儿的资质好,有些愚笨天生的,就从小儿教导到大,都未必有你这样的心思跟眼色呢。放心,横竖这家不大,人手也少,不至于怎么样……且将来你去了桓府,凭你的伶俐聪明,兴许还顶了二婶的差呢。”
她似笑非笑,说的也半真半假。说完之后,便打了个哈欠道:“好了,你去吧……对了,见过你祖母了?”
锦宜道:“还不曾,先来见夫人。又怕贸然去见了老太太,反惹她生气。”
桓素舸道:“去见一见吧,至少是个礼,不管如何,这回她总不至于再轮拐杖打人了。”
锦宜领命,起身行礼后退了出来,果然又去了郦老太太房中请安。郦老太躺在床上,正不耐烦之极,见她进门,先哼道:“舍得回来了?我还当一直都住在那儿了,连什么迎亲都省了呢。”
锦宜早就做足她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准备,但劈面来了这一句,仍是让锦宜猝不及防地红了脸。
郦老太倒是不敢大声叫骂了,只暗暗地说:“这么大女孩子了,一点儿羞耻都不知道,被男人这样抱出门去,还没嫁人倒是先过去了,也不知道两个人到底干了什么……我可是管不了了,郦家的祖宗都替你害臊!”
锦宜原先还有些脸红,听到最后,反镇定下来,想到这两天跟桓玹的相处……感觉竟不像是只有两天,而像是二十年一样的亲近熟悉。
她听着老太太不堪的咒骂,心里却想起在汀兰院,皇宫里,马车上等的相处情形,心底眼前一时闪烁的都是桓玹温柔的目光,那动人心弦的说话声似在耳畔,郦老太太的聒噪反而一丝也进不了耳中了。
郦老太骂的唾沫横飞,但看锦宜,却见她面带红晕,唇角有一抹恬和的笑,老太太一惊之下,拍着床边大叫:“你、你还笑?到底知不知道羞耻!”
锦宜回过神来,也不知想到什么,脸色如涂了胭脂,她屈膝行礼,微笑垂首:“老太太说的都对,我知错了。您好生歇息,我稍后再来探望。”
这样柔声细气面带微笑的模样,不知情的人,还以为郦老太太大力夸赞了她什么呢。
郦老太太张口结舌,眼睁睁地看她倒退两步,转身出门,蹁跹地去了。
仿佛方才所有撒出去的怒气跟怒骂重又被人四两拨千斤地打了回来,尽数塞在了郦老太的嘴里跟胸口,老太婆怒盛而力竭,气得几乎倒仰。
***
桓玹并没有下车相送锦宜,因为他那会儿的情形实在有些尴尬。
车内的耳鬓厮磨,把他一向没时间理会的七情六欲皆都勾了起来,竟有一发不可收拾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