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桓素舸听见隔墙异响,便加快了步子,到了院门口往内看时,却被面前这幕场景惊呆了。
锦宜所住的院子不大,仍是她从小到大所住的,院子虽小,却物尽其用地种了许许多多的花草……当然,往常多半是菜,春天的韭菜菠菜,夏天的黄瓜豆荚,秋天的萝卜,冬天的白菘。
左右手墙边都有手腕粗的香椿树,每年春天,这几棵郁郁葱葱长嫩叶的香椿树俨然是郦家的圣树,树上爬满了子邈跟小厮小丫头们。
虽然桓素舸下嫁之后,已经不必郦大小姐再在自己院子里努力开垦了,何况还有嬷嬷们日夜跟随,耳提面命地教导……渐渐地这院子里的花草的地盘便赛过了蔬菜的地盘,但锦宜仍是忙里偷闲,叫奶娘偷偷地在花丛里种了几个青萝卜,这几个萝卜大概明白自己的一枝独秀,极为争气,长的圆胖讨喜。
此时此刻,一个小小地身影站在垄头,手里提着一个足有他半人高的青萝卜,指点江山的语气得意道:“三叔公看,我是不是没有说谎?”
这孩子竟是子邈,而在子邈身前站着的,是桓玹。
桓玹的对面是锦宜跟沈奶娘。
听了子邈热情洋溢的推荐,桓玹回头,不疾不徐地扫了一眼锦宜:“我原本还不信呢,竟果然真的有这样大。”
锦宜只是低着头,仿佛没听见。
倒是沈奶娘忙打圆场道:“辅国大人若是喜欢,再叫人拔两个。”
听了这句,锦宜却猛然醒悟似的抬起头来。
“不必了,一个就足够。”桓玹望见她眼中流露的“吝惜”之色,笑微微回头,“多谢子邈。”
子邈提着那萝卜的姿势,倒像是个才捉了一个萝卜精:“难得三叔公喜欢,多拔两个也好。”
沈奶娘也附和道:“是是是,反正又不值钱,都是姑娘让我们种的,顺手的事儿。”
锦宜心疼自己的成果就被这样送人,忍无可忍叫道:“他又不吃这个!”
桓玹瞟了她一眼,脸色似疑非疑。
他却并未说话,因为已经瞧见了门口来人。
***
桓素舸觉着自己仿佛是在做梦。
迈步过门槛的时候,身形忍不住一晃。
嬷嬷忙道:“夫人留神。”
这会儿锦宜也看见了桓素舸来到,忙撇下桓玹,上前迎着行礼:“夫人怎么来了?”
桓素舸看她一眼,又看向桓玹:“睡不着,出来走走……”
说着也向桓玹屈了屈膝:“三爷怎么也在此?”
桓玹道:“没什么,我正要走了。”神情淡淡地,仿佛刚才展颜一笑的那个,也是人的错觉。
桓玹说罢,目光转动,又看了锦宜一眼,便对子邈道:“你父亲该等急了。走吧。”
子邈提着那萝卜不放,此刻晃了晃问:“真的不要别的了?”
夜色暗影里他的唇角微挑:“已有了最好的了,何须其他。”
子邈似懂非懂,却也依稀知道这是好话,便对桓素舸道:“夫人,我跟三叔公回去啦。”又对锦宜道:“姐姐,我先去了。”
等子邈跟桓玹一前一后地离开院门,桓素舸还未曾如梦初醒:“这……是怎么回事?”
锦宜低头道:“是……子邈胡闹。”
桓素舸皱皱眉,想要斥责子邈,心里烦躁,又无从说起,只问:“那萝卜呢?”
沈奶娘苦笑道:“二公子硬是夸口说……满长安都没那么大的萝卜。所以拉着三爷过来看……不由分说就拿走了一个。”
桓素舸面上笑影乍现又消失,旁边嬷嬷道:“夫人,不如到里屋说话。”
锦宜也忙恭请夫人入内,垂首之时瞟了一眼空落落的院门口,心里却模模糊糊想:“我为什么说他不吃这个呢……”
***
且说桓玹同子邈离开院子,子邈提不住那萝卜,索性抱在怀里。
男孩子不闻桓玹出声,便回过头来看他:“三叔公,姐姐真的没生气吗?”
桓玹抬眸:“哦……不会的。”
先前子邈同子远一块儿,随父亲陪席。
原本的确战战兢兢,规规矩矩地不敢乱动,不敢乱说话,然而吃了几杯酒后,桓玹突然主动询问子远的学业。
子远也没想到辅国大人会主动地嘘寒问暖,忙搜肠刮肚故作镇定地回答了。
子邈正在嘲笑兄长的一本正经,却听桓玹又问起他在学堂的情形。
子邈结结巴巴地说了几句,桓玹道:“我听八纪说,你的书读的比他强,是不是这样?”
子邈的脸刷地一下红了,这话虽是事实,但听辅国大人的口里说出,就像是被六月的大太阳照头晒了下来:“不不……是八纪他、他太贪玩……”
子邈本是想说八纪人比自己聪明,只是心思不在读书上,不料话一出口,竟像是告状。
连雪松也忙咳嗽了声制止,子远更是鄙夷地看了他一眼:觉着这小子居然踩底自个儿的好友来炫耀自己,实在不讲义气。
子邈察觉,心里着急,一时也顾不上了规矩了,举手在自己头上打了两下:“三叔公,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八纪比我强的,他每次跟我比武都能把我打败……”
子远更加匪夷所思,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个背后插刀的小混蛋。
子邈已经放弃挣扎,几乎顺着椅子滑落地面。
桓玹却善解人意地笑道:“八纪性子还算聪明,只是年纪小,不定性,不知为何近来习武倒是勤快,原来是因为找到了陪练。”
这个笑融化了子邈的紧张,他忙道:“是啊是啊,所以我刚才也跟姐姐……和夫人说,给我也找个武师呢。”
桓玹道:“哦?你也想习武?”
提起自己的爱好,子邈更是兴高采烈:“那是当然!”
桓玹想了想:“我或许可以给你找一个教习师傅,不过习武是要耐的了辛苦的,只不知道你能不能熬得住。”
这幸福来的太过突然,子邈已经不知所措,几乎晕过去。
子远的鄙夷也成了无尽的羡慕。雪松瞠目结舌之余忙道:“这个怎么好劳烦?”
桓玹道:“不麻烦,人是有的。”
子邈突然找到了人生信仰,他双手合什对着空中念叨:“谢谢菩萨成全我的心愿。”
酒席中半,桓玹起身解手,子邈因为突然发现辅国大人也并不难相处,主动自告奋勇地代替小厮的职责,要求自己领路。
两人走了片刻,桓玹道:“八纪跟我说,那次他打伤了人,害你被锦宜打骂了一场?”
子邈并没有在意他直呼锦宜的名字,只听他说的仿佛有些严重,便忙道:“是我的错,姐姐打的是对的……只恨我不争气,又害姐姐哭的那样厉害。”
“她……哭的很厉害?”
“是啊,”子邈叹气,揉了揉鼻子:“那天回来,姐姐哭了一路呢。”
桓玹止步,子邈回过头来:“三叔公,你怎么不走了?”
夜色里,桓玹的眼神变幻:“我……”
子邈仰头看着他,却听他说道:“你姐姐……近来还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