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宜呆站着想了会儿,唇上微微发痒,她无意识抓了一把,丝丝地疼,这才想起先前烫着了。
突然,在桓府吃下的东西,此刻竟觉着淡然无味起来。尤其是想到桓玹当时一言一行,也许是因为……在他眼里,看着自己如看着另外一个人,他的“青梅竹马”。
心里竟有些闷。
纵然锦宜并不喜欢桓玹,但没有人愿意自己是别人的替身。
抬脚,把前方一块儿小石子踢了一踢,那石子听话般骨碌碌滚开了。
锦宜心想:“如果桓辅国是这石子就好了,我就不用费尽心思,只需要一脚踢过去就好。”
她只顾踢那假想中的石子桓玹,边踢边追边走,冷不防有人拐弯过来,见了她道:“姐姐!”
锦宜抬头,见是子远,便站住了问:“你怎么这会儿回来了?”
子远道:“下午老师有事儿,放了我们,他们去吃酒了,我好不容易才脱身。”
锦宜见了子远,心里仿佛记得有件事要问他,一时又想不起来,便“哦”了声,心不在焉地仍往回走。
子远跟着她问:“怎么我听门上说,姐姐先前去了桓府?有什么事儿?”
一提这个,锦宜才想起来:“对了,我是要问你,那个……你可跟桓辅国说过,我典当了母亲的镯子那事?”
子远诧异地睁大双眼:“没有呀,怎么,难道他知道了?”
“何止是知道了,”锦宜一顿,终于把实情告诉了子远:“他替咱们赎回来了。”
子远张大了嘴:“天啊,这这……辅国大人是怎么知道的?”
锦宜摇了摇头:“谁知道,这人神出鬼没,心思又很难猜测……”
说到这里,锦宜突然想:“替我赎回镯子,是为了……让我喜欢他?唉,夫人说他们两人好的很,难道,为了个跟自己的青梅竹马相似的代替品,竟可以做到这种地步吗?辅国大人也不亏是辅国大人了,还那么认真地说喜欢我呢,我几乎都相信了。”
子远想了会儿,喜形于色。
锦宜道:“你乐什么?”
子远笑说:“我当然得高兴,这证明辅国对姐姐很上心,是喜欢姐姐呀。”
锦宜盯着他:“你记不记得有一年,爹的俸禄没有及时发,咱们欠了米店许多钱的事?”
“记得呀。”子远不明白她为何突然提这件事。
锦宜说道:“那会儿,那米店老板对咱们家也很上心,还隔三岔五过来嘘寒问暖呢,他是不是喜欢咱们家?你又是不是很高兴?”
子远被噎了一下,旋即笑道:“不会吧,这怎么好相比。”
“我倒是觉着是没什么不同,横竖都欠着人家的债。”锦宜哼了声,一扬头走了。
子远看着她骄傲地走开,噗嗤一笑,却忽地又觉出些不对。
他琢磨着想:“姐姐向来至为宝贝母亲留下的东西,交出去的时候还哭了呢,辅国大人帮着赎回来,她该很感动很高兴才是,怎么是这幅表情?”
***
下午,锦宜正又抱着那匹昂贵的布长吁短叹,就听见外头小孩子唧唧喳喳的声音。
抬头看时,是子邈同另一个小家伙走进门来,这来者不是别个,正是八纪。
锦宜一看见小八爷,就像是看见了小对头,忙把布匹收起来,正襟危坐道:“子邈,你怎么这会儿回来了?”
子邈道:“我们先生给我们放假了。”
锦宜皱眉:“你们的先生,是跟子远他们的先生约好了一起旷课的?”
子邈嘿嘿笑说:“是啊,我们先生据说跟哥哥他们的先生是旧交,今儿一起去庆贺什么……”
锦宜没想到歪打正着。旁边八纪却走过来,规规矩矩地鞠了个躬,口里叫道:“郦姑姑好。”
“你叫我什么?”锦宜唤了声,头皮发麻。
“郦姑姑”是个什么鬼东西?锦宜被这个新鲜出炉的奇特称呼震撼,疑心八纪喊错了称呼。
小孩儿却神奇地变出一个油纸包,双手毕恭毕敬地呈上:“我听子邈说姑姑最喜欢吃三鲜记的栗子酥,所以特意买了来孝敬姑姑。”
小八爷今日不当混世魔王了,反而有点类似狗腿的风范。
但锦宜顾不上惊诧,小家伙坚持不懈地叫自己“姑姑”,也治好了锦宜的疑心幻听病。
子邈喜洋洋地看了八纪一眼,却仿佛没听出他称呼上的错误,正忙着向锦宜解释:“八纪好久没来咱们家了,今儿就叫他过来走走。”
八纪道:“我也是想念姑姑啦。”
锦宜看着他眉开眼笑的模样,感觉就好像一只小狐狸在向你示好地抖动尾巴,但谁知道他下一刻是不是会跳上来狠狠地给自己一口。
“姑姑不喜欢吗?”见锦宜不接,八纪眨巴着眼睛问。
“我、我很喜欢……”锦宜瞪着八纪,终于问道:“你为什么叫我姑姑?”
八纪道:“以后姑姑就是我的婶婶了,我当然要提前把辈分摆正。”
锦宜就猜到大概是因为这个,她忽然想起桓素舸的话,于是仔细打量八纪的脸。
从第一次看见八纪的时候,就觉着这个孩子生得非常之好,假如锦宜曾设想过以后自己会生个孩子的话,如果能长的像是八纪这样粉妆玉琢又透着机灵气那就最好了……只是在知道他的小混世魔王本质后,这种看法才略有改观。
但时到如今,认识无法否认八纪长的很好,把原本还不错的子邈都比的略显笨拙。
但以前没往别处想,现在得了新的线索,锦宜细看八纪,也许是疑心作祟,越看越觉着……这孩子脸上仿佛有几分桓玹的风采……
锦宜心里暗搓搓地想:“以后是不是叫婶婶还不知道呢,也许就叫娘呢?”
八纪被锦宜盯着看的有些害羞:“姑姑,你怎么像是第一次认得我?”
锦宜只得说道:“没……我只是觉着,这段日子没见,你又长大了好些。”
八纪天真无邪地回答:“多谢姑姑夸赞。”
锦宜被这小孩儿的甜言蜜语吓得不轻,如果不是早知道这家伙的本质,只怕就真当他是个天真烂漫的小顽童了。
以前她还质疑过桓玹的教导能力,现在看来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桓玹的确教得好啊,至少八纪这演戏的本领是炉火纯青,大有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架势。
真是有其师必有其徒……不对,假如桓素舸的情报有那么三五分真的话,或许这句话要改为:有其父必有其子。
一个桓玹已经泰山压顶了,现在又多一个小号的,简直不给人活路嘛。
锦宜想抱头鼠窜。
锦宜想着想着,竟叹了口气,八纪问:“姑姑怎么啦,不开心吗?我听说您今天去过府里,是干什么呀?”
子邈也问:“是啊姐姐,你去桓府有事?”
锦宜道:“没事。”
八纪眼珠转动:“是不是见三叔去了啊?”
锦宜没想到他一猜就准:“你怎么……”
八纪道:“我知道的比这个还要多呢,我还知道姑姑对三叔是一片真心,不然的话又怎么会典当那么珍贵的镯子给三叔置办礼物呢?”
锦宜震惊,忙站起身来,见屋里并没有闲杂人等,才忙问:“你连这个知道?”若说是从桓玹嘴里听说的,但桓玹绝非那种多嘴之人。
八纪笑道:“上次我来做客,听见你跟子远哥哥说的呀。我就告诉了三叔了。”
这个不解之谜居然就这么轻易地给解开了。
锦宜本想问问她习惯肚子疼的事是不是也是八纪听子邈说起然后告诉桓玹的……但听八纪确认了这件事,心想那件必然也没有错了,于是意兴阑珊,不愿再问。
***
次日,是锦宜的生日,也是她行笄礼的日子。
桓素舸为锦宜准备了许久,一切有条不紊地进行,来主持簪礼的,是内阁光禄大夫周悦之妻许夫人,许氏是靖国公家之女,出身贵宦,品性端庄,又是二品诰命,能请她来为锦宜主持,自然也是桓府的面子。
前来观礼兼为锦宜庆贺生日的也有许多贵妇,六部尚书的家眷就来了四位,林侍郎夫人也一早就到了。
经历了林清佳一事,又加上后来什么赐婚等,把锦宜对及笄的盼望消磨殆尽,只听从吩咐行事,内心却并没有什么波动。
毕竟她也知道,现在所谓的繁赫荣耀,不过是因为一个人而已,而这些来为自己庆贺的人,也并不是真心的,只是如自己一样在应付公事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