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青书的两头牛,终究还是没带回去。
百姓想要宰牛,那可费了事儿了,先是向保长甲长请示,然后到县城批条子,衙役还得下来核实,牛是不是老了,病了,有时候拖了小半年,病牛已经死了,衙役趁机又会敲诈,总之不扒层皮不算完,可这群当官的倒好,徐永仪轻飘飘一撇嘴,宋青书两头年轻健壮的黑牛就被扣上了个病牛名头,拖后厨给宰了。
听着前面觥筹交错,一大群官儿在那儿高谈阔论皇帝圣明,又互相倒着苦水自己治下刁民如何如何的多,天子如此厚德,本大人如此爱民,居然不把最后一口粮食都交出来,山上有的是观音土,你们就去吃呗!耽误了本官征税才是大事!
听着好像是咸宁县也不周至县的父母官大人还在兴致勃勃的讨论观音土的十多种吃法以及口味,听的在后头大厨,做着从洋和尚那儿学来的法国菜红烩牛肉的宋青书手直哆嗦,恨不得一把耗子药撒进去,让这群蛀虫一块来个四脚朝天翻白眼。
说的那么轻巧,你丫吃什么牛肉啊?吃土去得了!
这场宴会一直喝到太阳归西,徐永仪这才醉醺醺的把召集诸官开会的主要内容布置下去,一是陕西总督,著名的大医家武之望不知道是保健吃错药了,还是被蜂蛹而起的民变给吓到了,死在了任上,新任陕西三边总督杨鹤已经抵达潼关,大家准备迎接新老大。
另一个就是民变贼王左挂,苗美的叛乱大军已经逼近韩城,西安诸县大家伙都要小心了!
如此两件军国大事,就这么在醉醺醺中大家点个头应了下来,看着宴会中五迷三道,东倒西歪的大人们,宋青书都怀疑一觉醒来,能想起来的还有多少?
西安府“市政工作”大会就这么“圆满”结束了,喝的脸跟猴腚一般的知府徐永仪迷迷糊糊的坐上官轿,几个轿夫嘿呦嘿呦扛着,一队府标人模狗样的互送下,又是溜溜达达的回了西安城,跟在后头出来,揣着打赏的二两银子,宋青书也不知道赚了还是赔了的跟了出来,两眼发直的看着这散了的集市。
“行了,这帮牲口能给你剩下点,你就知足吧!”从不知道谁那儿借来的独轮车推着两头牛的六分之一部分,牛骨头,牛下水之类东西,看到宋青书这样找不到北的迷茫模样,疤脸忍不住也是在后头叹了口气劝说道。
终于略微回过了神儿,宋青书沉重的点了点头,却是伸手牵起了采薇的小手,苦涩的说道:“走,咱们回家!”
可没等走出去几步呢,又是一大片喧哗声忽然从背后传来,惊愕的回过头,宋青书立马皱了皱眉头。
还真是现世报,中午那一群围攻讹诈自己的乡民三三两两被捕快押送着,也是向省城方向押送过去,可是他们身后,妇女还有孩子跟着哭喊嚎啕着,追着赶都赶不走,那凄惨的哭喊,听的人心头都跟着发颤。
与这些乡民迥然不同的则是刚抄完家的捕快,一个个真跟鬼子进村似得,有的两手都拎着鸡,有的背着米面袋子,更有十来头猪,七八只羊被赶在前头,可以说这一着把整个村子都给掏空了。
终于胳膊还是拗不过大腿的,那些紧跟不舍的女人孩子在衙役如狼似虎的鞭子抽打还和喝骂中还是摔倒在了尘土中,绕是如此,一个老太太依旧大哭着向前伸着手,似乎要抓回什么一般,而前头,披枷带镣为首的那个老头子还频频回顾着。
等喧闹散尽,集市又变得一片死寂,仅仅剩下小声的抽泣,女人们搂着孩子颓废的坐在地上,一旁赶着牛带着草料路过的农民还有贩子则是摇着头叹息着绕过一旁,而这一切,都倒映在目瞪口呆的宋青书眼底。
“老弟!”
忽然的呼喊让宋青书一个激灵扭过头,却是张献忠赶着几头羊远远的走了过来,一面走一面还招呼着,等走进了,看着宋青书一脸茫然,张献忠又是一巴掌重重拍在了他肩膀上,小声的劝说道:“行了老弟,这帮官儿就是这样,跟蝗虫似得见啥吃啥,咱店里不是缺鲜奶吗?正好老哥我给你寻摸到了几头奶羊,应该也用的上了,改天再碰到好牛咱再淘弄,别放心上了。”
“哥,咱们,咱们这么弄是不是太过火了?”宋青书却是迷茫的指着还在地上哭的乡民亲眷询问道:“这,把他们的粮食,人都抓走了,这些老百姓,以后还怎么活啊?”
“老子管他们怎么活的?”听了这话,张献忠居然咧嘴一乐,旋即又是拍了拍宋青书肩膀说道:“老弟,你就是太宅心仁厚了,现在已经不是太祖,成祖那时候天下太平了,谁活的都不容易,今个要不是老哥出来,让这帮杀才得逞了,这回蹲这儿哭的就是这丫头还有你家红姑娘了。”
指了指采薇,张献忠又是重重的吐了口唾沫冷哼道:“这年头,想活下去,活的舒服点,对谁都得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