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风阵阵, 卷着一丝淡淡的桂花香气,花园的一角中的桂花树已经结出了黄色的小颗粒,香气淡淡的,闻着却很舒服。树下有一个小小的吊床, 椰菜躺在上面午睡,闻着花香,感受着晃来晃去, 真是舒服啊。
“小姐,小姐!”有丫鬟跑了过来。椰菜眼睛都没有睁开:“告诉他们我不在。”天天都有人找上门来求教格物学,烦得要死,开了学堂还不够, 竟然找到家里来了, 这是要把人生都献给伟大的教育事业吗?椰菜认真思索,找小雪岚要几百个士卒守在门外,是不是就没人敢靠近了?
“小姐!表小姐出事了!”丫鬟大声的道。
“表姐?”椰菜翻身站起。
大厅中, 一个年轻的女子趴在桌子上大哭。“……我以后怎么过啊……”椰菜的父母在一边安慰着, 又不时探问原因。椰菜急忙凑过去,轻轻的拍着表姐的背,表姐比她大两岁, 以前在洛阳的时候经常一起玩,后来嫁到了余杭张家, 这与她家的来往更密切了, 毕竟丹阳距离余杭近的很, 距离表姐的娘家洛阳反而很是遥远了。
“表姐, 谁欺负你了?有我们在,你什么都不用怕。”椰菜轻轻的问道。椰菜的父母认真的听着,到现在都没搞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但自己人被欺负了,他们肯定要出头。
“还能是谁?”表姐抱着椰菜大哭。椰菜一家傻眼了,家庭纠纷?该劝和,还是该挽袖子打人?
“别打死了,到底是你表姐的夫婿。”椰菜父母叮嘱椰菜,想来想去还是该不分理由的站在自家人一边,把表姐的丈夫打一顿出气。
几人一边说话,一边小心的看表姐。要是只是夫妻吵架,那问题容易处理,看表姐脸上身上没有明显的伤痕,不太会是家暴,多半就是男方流连欢场,闹出了什么外室子之类的,椰菜暴打他一顿绝对可以解决大半问题,但要是猜错了,不是表姐的夫婿闹事,而是表姐的公婆闹事,这千古难题就不太好处理了,椰菜要是动手打了表姐的公婆,事情只会闹得更不可收拾。
表姐一愣,摇头:“为什么打我夫婿?”椰菜一家的脸色都变了,该死的,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欺负我家的,除了隔壁老吴家,还能是谁?”表姐莫名其妙的道。椰菜一家更紧张了,椰菜直接问道:“死了几个人?”
大越朝皇帝胡雪亭的师妹、鼎鼎大名的格物道大师椰菜的表姐已经和皇亲国戚占了边了,不欺负人已经算不错了,竟然还被人欺负了?椰菜认为肯定是表姐家仗势欺人,打死了隔壁老吴家的人,结果被告到了官府,然后表姐的夫婿全家都被送到了衙门秋后问斩。
椰菜很是愤怒,表姐是个懦弱性子,不会仗势欺人,一定是表姐夫家做了坏事,要是出了人命,只怕表姐只能当寡妇了。
表姐看着椰菜,莫名其妙极了,什么叫死了几个?
……
几个月前,余杭。
“老爷,这围墙砌在何处?”某个工匠谄媚的问道,当地有名的吴老爷家要拆了旧屋子盖新房子,出的工钱也不少。
吴老爷看着图纸,又看看旧房子,总觉得在花园中建一个凉亭的位置稍微小了些,很是局促,但没有凉亭,却又觉得配不上这新建的小桥流水的意境。他皱着眉,看看现有的围墙,又看看与隔壁张家公用的通道,足有三四尺。若是有了这三四尺的位置,凉亭的位置立刻有了腾挪的空间,看上去就很是舒服了。
“把这墙壁拆了,挪三尺出来。”吴老爷计算着距离,这通道快有四尺,留出一尺的空间,也不会与张家墙贴着墙。
“不行!这条路本来就是我们两家公用的,岂能由你拿去建墙?”张家当然反对,公用的通道被吴家建了墙,交通不便还是小事,怎么看都是自家被人欺负了。
“怎么,这是你家的地?”吴老爷冷笑,这条通道的土地谁的都不是,他家凭什么就不能建了?
“难道就是你家的地?”张老爷也冷笑。
张吴老家闹得动静很大,隔壁邻居都挤过来看热闹,有人就劝吴老爷:“休要与张家闹,他家儿媳妇与椰菜大师是表亲。”虽然不是正经的皇亲国戚,但是椰菜的亲戚至少是打了水的皇亲国戚,绝不是普通人得罪的起的。
“怎么,大越朝没王法啊?”吴老爷大声的道:“我家也有人当官,我家也是体制内家族!”
张老爷鄙夷的看着吴老爷,不是他拿椰菜的亲戚的架子压人,有人送上门硬要被打脸。
“来人,去县衙备案,买下了这块土地。”吴老爷不傻,大越朝做事讲究法律,背后有靠山未必有用,买下了这块土地之后就是他家的了,想怎么建就怎么建,看是法律大还是皇亲国戚大。
“笑话,就你家有钱,我家就没钱?我家也要买这块地!”张家分分钟看破了吴老爷的轨迹,以为买了地就占理了,张家也能买下这块地,就是买了之后打个篱笆养猪,都绝不会凭白的便宜了吴家。
两家人带着一群看热闹的百姓,浩浩荡荡的到了县衙买地,县令听了这简单到了极点的买地意愿,竟然一时之间不敢做主。
“这张家媳妇的表妹是椰菜。”有衙役低声道,全余杭都知道张家有贵亲,但张家是老实人家,也没有乘机欺男霸女,对百姓和县衙都很是客气。
“这吴家也不是普通人。”另一个衙役皱眉。吴家没有什么在京城的富贵亲戚,但是吴家是当地望族,有不少族人在江南东道为官,虽然官职都不大,顶多也就在八(九)品,但胜在扎根江南东道,关系千丝万缕。
一方是加了水的皇亲国戚,一方是当地同僚的亲戚,偏袒哪一方都不好。
县令头疼极了,最怕这种普通的纠纷了,谈不上什么道理啊,正义啊,他根本无从下手。吴家要扩建看似理亏,但那块地是无主之物,吴家想要花钱买了地再扩建,完全符合法律;张家看似吃亏,可那块地不是他家的,哪条法律都不支持他阻止别人扩建。
县令瞅瞅张吴两家,一万分的期盼两家人打起来,你们两家都不是普通人家,仗势欺人多好,最好打得别家头破血流,或者拿块砖砸了别人家的门也好啊,他就能够看谁犯了法,依法断案了。可如今偏偏只是两家人争着抢购一块不值钱的小巷子,这豪门望族乡绅世家皇亲国戚现在都不懂得怎么纨绔了吗?横行霸道欺压良善都不会,这一批权贵子弟太废物了。
“要不,都不卖?”有衙役悄悄对县令道。县令冷笑,张吴两家现在是依法办事,他要是敢毫无理由的拒绝卖地,信不信他就被张吴两家集火,一堆堆的状纸告余杭县令不作为甚至违法?
“那么,公开竞价如何?”又是一个衙役建议道。县令缓缓点头,他想的也是这一招。一块地两家人看中了,那就竞价啊,谁出的价格高就卖给谁,公平公正公开,不论谁家买了去,都和他无关,更和违法乱纪无关,输得那家除了埋怨自家舍不得出钱,还能怪谁?
“说不定还能提高卖地收入。”县令微笑,要是能够借此机会拉高了余杭的房地产价格,倒也是解决县衙税收的一个好办法。
“房住不炒。”县令已经想好了余杭房地产疯狂上涨之后该说些什么话了。
吴张两家听说用公开拍卖的方式解决这条小巷子的归属,谁都没有意见。
“钱而已,留着难道带到棺材里去?”吴老爷冷笑,从仆役手中取过参茶。
“做人要这么多钱干什么,花出去,才会创造更多的价值。”张老爷伸手,立刻有仆役送上糕点。
两家人都冷言鄙夷对方,不蒸馒头争口气,就算把这条不值钱的小巷子拍出天价,也绝不退缩。围观众大声的叫好:“别认输!”“给他们颜色看看。”两家人对着人群拱手,大有必胜的架势。
县令微笑:“竞价现在开始。”
“一百两!”吴老爷第一个出声。围观众倒吸一口凉气,这个价格真是有些吓人。吴家的人傲然看着周围,一百两小意思啦。
“两百两!”张老爷淡定无比,直接把价格翻了个倍。张家的人看吴家的人,随便就超过你们。
“三百两!”吴老爷冷笑,怕了你不成?吴家的人斜眼看张家的人,老子家里就是有钱。
两家人淡定报价,一条只有四尺宽的小巷子的价格不断地走高,分分钟成为天价。
“加价,加价!不要停!”张家的人厉声道。
“跟他!跟他!还怕了他不成?”吴家的人怒吼。
围观众欢呼,比过年还要开心。
“一千五百两!”吴老爷大声道,吴家的人欢呼:“怎么样,一千五百两!你家拿得出来吗?早早投降吧。”一千五百两真不是一个小数字,可以买几百亩地了。
张老爷汗水都没有流一滴,这次竞价不是为了钱,是为了尊严,早就料到价格会超出想象,直达破产边缘。
“一千六百两。”张老爷斜眼看吴老爷,有种继续追啊,不敢追他就在这巷子里养猪!张家的人跺脚大叫:“一千六百两,怕了吧,跪在地上求饶,我家就放过了你们!”
吴家的人气得脸都红了,一千六百两有什么了不起?“加价!跟他!不要怕!”
吴老爷笑了笑,难道只有你张家敢破产?“一千七百两!”吴家的人欢呼:“怕了吧,一千七百两!”
周围的人已经不惊讶了,欢呼声也没了,只有羡慕妒忌恨,有钱人就是有钱人,竟然为了赌一口气就掏出普通人一辈子都没有的财富。
“一千七百两银子,我家一百七十两都没有。”有围观众喃喃的道。周围人使劲的嘘他,继续吹,一百七十两?你有十七两我就跟你姓!
张老爷淡定准备再次加价,有一个人到了他的面前阻止了他。
“父亲。”那人温和的道。
“你回来了。”张老爷微笑,儿子接到了媳妇的信,从外地赶回来了。
“这是怎么回事?”张公子问道,椰菜表姐站在他的身后,左顾右盼,我家相公帅吧。
县令淡定看天,没有说什么有没人加价,三二一,竞价结束。余杭官吏谁不知道那站着的男女就是椰菜的表姐和表姐夫。
张公子听了许久,终于明白了前前后后,冷眼看吴老爷一家。吴老爷傲然与张公子对视,心中其实有些发虚,这椰菜的表姐和表姐夫出马,这是要不讲道理,直接用大刑伺候了?
围观众同样这么想,有人兴奋的问道:“这是要杀了老吴全家了?”
“肯定啊!”有人点头,惹了胡雪亭的师妹的亲戚,肯定要杀了全家的。
围观众用力点头,人人如此想。胡雪亭的昏君暴君身份在余杭深入人心,余杭城中要是有人敢说胡雪亭是好皇帝,绝对被人鄙视到死,没有节操到这个程度,跟咸鱼也没什么区别了。
吴老爷听着议论,浑身发抖,闹腾的时候以为自己家占理,现在想想胡雪亭什么时候讲过理了?至于法律,自古以来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都是假的,傻瓜才信。纵观古今,曹操的态度算是最好的了,骑马踏了田地,还知道割发代首,其余皇帝什么时候做错了事情后认错的?在犯了天大的错误之后写个罪己诏的都是贤明之君,认为自己绝对没错,谁敢提就干掉谁的才是大多数皇帝。圣人言,为尊者讳,皇帝错了,臣子百姓也要体贴领导,绝不能提。
吴老爷一家全身颤抖,此刻认错也晚了,只有咬牙认命了。
张公子扫了一眼吴老爷全家,淡定的对张老爷道:“父亲,就为了这点小事,把我从外地叫回来?”张老爷皱眉:“小事?”不会真的要杀了吴老爷全家吧?且别说张家是良善之家,就是亲家也是知书达理,老实厚道的人,不然张家怎么会和他们联姻?这杀了吴老爷全家的事情万万做不得。
吴老爷终于没有忍住,大声道:“不要杀我全家,要杀要剐,老夫一人承担!”吴家人抱头痛哭,为了三尺土地,闹得全家嗝屁,值得吗?
一群围观众纷纷叹息,为了三尺土地就敢得罪皇亲国戚,这吴家的人命真是便宜啊。
张公子背负双手,温和的对张老爷道:“父亲,我一路赶回余杭,在车上劳顿之间,做了打油诗一首,念给父亲听听。”
吴老爷脸色惨白,多半是“白茫茫大地真干净”,“杀得九百万,方为雄中雄”什么的,念完了诗歌,就掏出剑当场杀了他全家。
一群围观众退了几步,衣衫溅到了血就不好了。
一群衙役死命的看余杭县令,怎么办?县令淡定无比,这种皇亲国戚杀人之后,多半是将宝剑一扔,傲然道:“人是我杀的,与他人无关。”束手待缚。
如此,余杭县衙有什么好吃惊的?公事公办,拿了下了杀人凶手,呈交朝廷决断就是了。
张公子抬头看屋顶,朗声道:“千里家书只为墙,让他三尺又何妨。长城万里今犹存,不见当年秦始皇。”
咦?咦!咦!!!
整个县衙的人全部傻傻的看着张公子,这不符合剧本啊!
张公子对着张老爷深深的鞠躬:“我家地位超然,万万不能欺压良善。屈己待人,这才是传家之道啊。”椰菜表姐深情的看着张公子,这才是她的相公,知书达理,温柔大度,博爱平等。
张老爷微笑,深深的看了一眼在地上发抖的吴老爷全家,道:“好,这条巷子我家不要了,回去拆了我家的围墙,退后三尺。”
张家人出了县衙,吴家人倒在地上,不敢置信竟然是如此的结局。
“哈哈哈哈!我们没死!哈哈哈哈!”吴家人狂笑。
“走,我们回家放鞭炮!”吴老爷大声的道。
“走个头啊!把一千七百两银子交出来。”余杭县令道,吴老爷怔怔的看着县令,没反应过来。
“这竞拍的银子,若是少了一个铜钱,本官就送你去福建苦役。”余杭县令冷笑着,“怎么,以为张家退让了,这买巷子的事情就作废了,这是把本官当猴耍吗?”张家是顾全大局退让了,还是为了什么原因,不关他的事情,他只按照法律办事,吴家买下了土地,那就要缴纳银子,不缴纳银子就去苦役吧,什么同僚的亲戚的人情都不好使。
吴老爷劫后余生兴奋的通红的脸瞬间铁青,一千七百两!这家底虽然不至于彻底掏空了,但如此巨大的数目,就是找亲戚借都借不出来,肯定要卖田卖地了。
“小人三天之内就凑齐了银子。”吴老爷看着县令的狞笑,只能央求宽限时日。
“一千七百两,我家哪有这么多银子?”吴家的人大哭,刚才只顾爽,什么价格都敢报,现在后悔极了。
“瞧啊,吴家用一千七百两银子买了只值一两七的地。”围观众大声的笑着,看有钱人把钱砸水里最开心了。
“看吴家的样子,多半要破产了,哈哈哈!”有人捧腹大笑,看有钱人倒霉简直比吃羊肉还开心。
吴家的人停止了哭泣,冷冷的看着这群百姓,记住一张张的脸,今天敢笑你家大爷,明天就让你全家火葬场。
“等等,吴家不会是中了张家的计吧?”有人忽然道,从结果看,这张家其实毛损失都没有啊,那块地本来就是公家的,不是张家的私产,吴家买了那块地,关张家P事?
“对,吴家上当了,花一千五百两买了一两五的地,哈哈哈哈!”围观众唯恐事情不够大。
吴老爷回到家中越想越对,花一千五百两买一条小巷子,脑子简直进了水,肯定是被张家坑了。
“召集全族,老夫要和姓张的玩命!”吴老爷大怒,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姓张的算老几?
吴家的亲族们却坚决反对,真以为椰菜是放着吃素的?敢闹出人命案件,不用椰菜出马,余杭县令分分钟要了张家所有人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