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士坦丁堡东岸的废弃城区中有几个火团依旧在燃烧, 那是白天的时候从西岸发射过来的,幸运的击中了某个柴草堆,一直燃烧到了晚上。
除此之外,君士坦丁堡东岸的城区中再无一丝的火光。
黑暗中,有人打着哆嗦, 发出轻微的声响。
“喂!你没事吧?”周围好几人低声询问着, 没有教堂, 没有牧师在,要是病了, 很容易就会死的。
被询问的人带着惊恐, 道:“我好像头很烫。”
附近的人发出低低的叹息声,完了,死亡的可能高达九成。
“你带着十字架吗?”有人问道。那人摇头, 十字架太贵了,买不起。黑暗中, 没有人看到他摇头的动作, 但只是听见没有回答,就猜到发生了什么。
“是有十字架?”有人低声的问道。“是啊, 谁有十字架,拿出来,救人啊。”很多人附和着, 低声的询问着, 可惜好像谁都没有。
“拿两个小木棍就是十字架, 上帝这么仁慈, 绝对不会计较的。”有人提议道,只要心中有上帝存在,何必计较那十字架是银的是铁的是从教会购买的,还是地上捡来的两根柴火棒呢。
黑暗中淅淅索索的响着,那发烧的人小心又急切的在黑暗中摸索着,终于找到了两条小木棍。
“伟大的上帝啊,请拯救迷途的羔羊。”那人低声的说着。黑暗中好些人都一齐祈祷着。
夜色已经深沉,但是他们一个都没有睡觉,只是艰难的埋伏在黑暗当中。第二方面军司令说了,今夜城堡中的大越人可能会出来偷袭,谁也不想在睡梦中被敌人砍下了首级。
“听说大越人最喜欢偷袭了。”有人低声道。
“都闭嘴,不要出声!”黑暗中有人低声呵斥着,众人从语气中猜到了是军队的军官,急忙闭嘴。淅淅索索中,那军官又去了其他地方警告其他士兵。
黑暗中再也没有士兵说话,唯有雷声和雨点打在屋顶的声音。
直到天亮,大越人都没有进攻君士坦丁堡东岸的废墟。
“都出来,列阵!”雨水中,将领们大声的呵斥着。士兵们跌跌撞撞的从废墟当中出来,慢腾腾的站队。
“喂,别睡了,起来!”借着微光,有人注意到了房间的角落躺着一个士兵,其余士兵很是气愤,都说有可能遇到敌人夜袭,谁都不能睡,为什么这个家伙就敢睡觉。那个士兵依然熟睡中,一动不动。其余士兵走了过去,用力的踢了他一脚:“快起来!”那个士兵被踢得晃动了一下,手中两截小小的木棍掉在了地上。
某个士兵心中一动,缓缓的蹲下,伸手探到了地上那士兵的鼻子下,又摸到了他的额头,慢慢的站了起来,道:“他死了。”其余士兵沉默了,这个倒霉蛋就是昨夜得病的那个家伙,他终于没有挺过去啊。看来拿两根小木棍祈祷上帝终究是亵渎了神灵,神灵根本不会理睬,还会降下灾祸。
“他回到了主的怀抱,主会保佑他的。”某个士兵跪了下来,握着脖颈间的纯银十字架,挤出几分哀伤。
“他在天堂会幸福的。”另一个士兵也跪了下来,胸口的十字架项链晃荡着。
“伟大的主啊,感谢你的赐福。”有一个士兵亲吻着纯银十字架,贴在了额头,要不是上帝保佑他,他一定也会得病而死。
外头的将领的呵斥声中,一个士兵走到尸体边,上下摸索了一遍,只找到了一个馕饼,他收入了怀里,又捡起那不幸的人的武器,背在了背上,道:“走吧。”十字架的链子就缠在了手掌上,手掌每一次摆动,十字架就轻轻的摆动。
几个将领与第二方面军司令正在用餐,桌上放着煮熟的水果,鲜美的牛肉,以及葡萄美酒。这些菜肴实在是太寒酸了,但外出打仗,哪怕是贵族也只能因陋就简。
“大越人竟然没有出击?”第二方面军司令真心有些遗憾,要是昨晚再打一场,他的功劳簿上很容易的就可以加上“夜战数万大越人”。
“雨水太大了,没有几个人受得了。”某个将领细细的切割着牛排,他们这些将领在废墟中有独立的房间,淋了雨之后可以得到热汤和干衣服,但普通士兵只怕会得重病。那些大越人可不像拜占庭的军队容易得到补充,他们不可能愿意因此损耗士兵。
“或许是拜占庭的勇气吓住了他们,一支敢于在暴雨中作战的士兵是不可战胜的。”另一个将领摇晃着葡萄酒杯,香气扑鼻。一群将领用力点头,这个判断更适合写成报告。
“派人盯着大越人,只要他们不撤退,我们就没有必要进攻。”第二方面军司令道。每隔三五天,带几百个骑兵去晃悠一下,吓唬吓唬他们就好,只要拖住了这支大越主力,拜占庭第二方面军就完美的完成了任务。
“对了,重骑兵们到了没有?”若是有什么是让第二方面军司令不满的,那就是那支重骑兵了,不肯从沼泽中进攻还能理解,重骑兵过沼泽根本是找死,但绕路后就失去了消息,肯定是跑到哪里去偷懒了。
“没有这支重骑兵,难道还要我们步兵去吓唬大越人吗?”第二方面军司令不满极了,步兵吓唬敌人的效果可不怎么样。
某个将领快步走了进来:“有个不怎么好的消息。”
第二方面军司令放下刀叉,拿起雪白的手巾擦拭了嘴唇,淡淡的道:“看你的脸色,我就知道不会是好消息。”那报信的将领几乎是愁容满面,傻瓜都知道消息非常糟糕。
“我们失去了一千多人。”那将领道。昨夜淋雨的副作用比想象的还要巨大,一万士兵当中有一千多人直接就发烧躺下了,对拜占庭的将领们而言,这一千多发烧躺下的人就意味着死亡,更糟糕的是,这只是一个开始,明天,后天,大后天,会有更多的士兵因为伤口发炎,因为着凉发烧,因为喝了不干净的雨水等等原因而痛苦的死去。
“哦,加上英勇战士的拜占庭勇士,我们损失了两千多人。”第二方面军司令有些感慨,开战第二天就折损了两千人,这是何等烈度的作战啊,足以写入拜占庭的历史。后续的损失?哪次打仗不是会死上不少伤兵的,一点都不稀奇。
“大越折损的数量一定比我们多。”某个将领笑着,暴雨是公平的,所有人都会被冰凉的雨水淋到,患病的几率更是公平的很,大越在城堡中有四五万人,按照拜占庭百分之十的折损率,大越就会有四五千人被寒冷的雨水击倒。
“让各方阵统计一下昨天的战果,我要立即向君士坦丁堡汇报。”第二方面军司令道。
一道道的统计命令传了下去,各个方阵的将领在暴雨中训话。
“所有人仔细的回想昨天的战斗,有没有砍到敌人,有没有杀死敌人,统计一下,汇报过来。”某个方阵的将领厉声道,然后挥手解散了方阵,一群士兵疯狂的冲向了废墟中的住宿点,谁都不愿意在暴雨中多待一秒钟。
数据在几分钟内就报到了各个方阵将领的手中。
“什么?一个都没有?”某个方阵的将领甲有些恼怒,不但没有杀死的敌人的汇报,连杀伤敌人的汇报都没有。他其实理解这个结果,他指挥的方阵是第二梯队的,还没有轮到他们上场,战斗就结束了,怎么可能对大越人有所杀伤呢,他们就远远的见了大越人的影子而已。
但这张全部是0的报告实在太难看了,将领甲咬牙提起笔,在羊皮纸上添了3个杀伤。要是上级问起来为什么没有见到敌人都会有3个杀伤,他就说是半路上遇到了大越的侦察兵,小小的交手了一会,反正暴雨中谁都看不清谁,还不允许他与大越的侦察兵开打了?并不是十分的担心上级会揭破他谎报,这种没有任何功劳,完全为了面子的数据,上级应该不至于无聊到揭穿他。
将领甲揣着羊皮纸,在暴雨中小跑着进了上级将领的房间,里面已经有几个步兵方阵军官在那里了,他看着一群趾高气昂的同僚,深深觉得幸好改了数据,不然在这些同僚的面前怎么抬得起头来。
某个同僚第一个站了出来,将领甲同情的看着这个同僚,同是天涯沦落人啊。
“报告,我小队杀死了6个大越人,重伤了12个,轻伤了24个。”那同僚大声的道。
将领甲掏耳朵,没听错?你丫的位置比我还要靠后,我能看到大越人的影子,你丫大越人的鬼影子都看不见!他死死的盯着那个同僚,从同僚自信骄傲的神情中,瞬间醒悟了。
丫的竟然敢谎报功劳!
将领甲只觉血往上涌,虽然他也是谎报,但杀伤敌人不算战功,他的谎报只是技术犯规而已,顶多就是黄牌警告,而随便捏造杀死了6个大越人的同僚就算被军法处置都不带喊冤的。
将领甲同情的盯着那同僚,下一秒,他就会被上级将领揭穿,直接送上军事法庭了。
上级盯着那个人,在将领甲的注视之中,淡淡的道:“很好。”
很好?将领甲眼珠子都要突出来了,你丫是傻的吗?他看看其余同僚,那些同僚同样一脸的不敢置信,如此简单的谎言都放过了,今天难道是愚人节?
上级将领意味深长的道:“拜占庭是伟大的,司令也是伟大的,而大越人是卑鄙无耻的。”
将领甲怔怔的盯着上级将领,终于领悟了上级精神。
“你们报一下数字。”上级将领看着一群没有报数字的各个方阵将领,各个方阵将领灿烂的笑着:“我们还没有统计好,还需要等等。”
将领甲跟着一群同僚转身就冲出了上级将领的房间,进入了暴雨之中,冰冷的暴雨让他很快明白了一件事情,伟大的司令,伟大的拜占庭,需要更伟大的胜利。
“你们必须重新统计数字。”他又召集了方阵中的士兵,厉声的呵斥着。一群士兵傻眼了,将领甲是不是疯了,敌人都没看到,统计个P啊。
“你们要仔细的回想。”将领甲谆谆善诱着,“你们是不是在黑暗中踩到了什么,撞到了什么?”
一群士兵点头,当然有啊,泥泞的道路中赶路,视线又不好,撞到了身边的同伴,甚至踩到了身边的同伴,那是常有的事情。
“你们太大意了!”将领甲的声音哀痛至极。
“你们撞到的根本不是我们拜占庭人,而是大越人!”将领甲厉声揭穿了真相。一群士兵愣愣的看着将领甲,这家伙是不是疯了?
“大越人为什么在城堡中防守,而没有出击过一次?这不合理啊!谁遇到了进攻,都会反击啊!”将领甲大声的道,一群士兵愣愣的点头,好像是这样。
惊雷声中,将领甲厉声道:“大越人其实早就做出了反击!”
“大越人知道我们要从沼泽中经过,怎么会没有预想埋伏?他们狡猾的藏在了沼泽之中,整个身体都埋在了泥水中,只有嘴和鼻子露在水面之上,当我们走过的时候,他们就会冒出来与我们殊死搏斗!”将领甲大声的道,用力的挥舞着手臂,雨水在他的身上飞溅。
“可是,大越士兵被我们英勇的打退了!”他大声的欢呼着,“数不清的大越士兵被我们奋力血战击退了!”
一群士兵呆呆的看着将领甲,一道闪电在将领甲的背后落下,照亮了将领甲如同神灵一般的面孔,以及所有士兵的心灵。
“怪不得我走一步就要摔一跤,我就想为什么我走路都走不稳,原来是有大越人在泥水中拉我的脚啊!”有士兵恍然大悟。
有士兵揉着肩膀,一脸的痛苦:“怪不得我总觉得那个和我撞在一起的家伙怪怪的,明明被我撞飞了,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原来是大越人啊!”
有士兵灿烂的笑着:“要不是将军提醒,我都想不起来,我一直觉得我在黑暗中好像与人厮杀过,却一直以为是太累了在做梦,原来不是累了做梦,而是与大越人格斗太累了以为是做梦啊。”
将领甲微笑着,真是一群可爱的士兵啊:“你们回去好好想一下,等会重新汇报你们的战绩。”
一群士兵看着可爱的将领甲,深刻的领会了上级精神,想不到一个敌人都没看到,也能升官发财啊。
十几分钟后,将领甲再一次出现在了上级的房间中,微笑着上报了他的方阵的战绩:“击杀六百十五人,重伤一百五十二人,轻伤六十四人。”
上级将领看着这张明显鬼扯的战绩,愤怒的拍桌。“你瞧瞧你干了什么!”
将领甲大惊失色,难道领会错了上级的意思?他暗暗叫苦,这回要倒大霉了,不知道用“都是下面的人汇报的”,“我完全不知情”等等,是不是能够推卸到一部分责任,换个体面的方式被开革出军队?
上级将领看着脸色苍白的将领甲,扔过去了几张羊皮纸,道:“这是其他方阵将领汇报的数据,你好好学习一下。”将领甲颤抖着打开了那些羊皮纸,看到了其中一大串的数字:“击杀大越人854人,重伤1678人,轻伤3857人。”“击杀敌人799人,重伤1251人,轻伤6142人。”
将领甲理解了,他真的是太愚蠢了。他急忙立正,道:“报告,我统治的时候分心了,写错了数字,请允许我修改。”上级将领点头,将领甲提笔修改:“击杀六百十五人,重伤三千一百五十二人,轻伤七千零六十四人。”
上级将领看着数字满意了,微笑着道:“干的不错,以后还要争取更大的胜利。”
最后的汇总数字出现在了第二方面军司令的桌头,他看着总数字:“击杀16547人,重伤25410人,轻伤12011人。”微笑了,真是一次伟大的胜利。他板起脸,认真的呵斥着:“记住,战争之中对敌人的伤亡估计要从严,只要没有看到尸体,死得就当做重伤,重伤的当做轻伤,只有这样才不会低估了敌人,高估了自己。”一群将领严肃的点头,太有道理了。
第二方面军司令拿起笔,重新写了数字:“击杀10547人,重伤22410人,轻伤8011人。”这个数字就可靠多了,毕竟敌人的总数也就在四五万人,要是死伤数字太夸张,后面不太好写。他在数字之后又提笔写到:“……大越人甚为顽强,虽被我军数次重创,却死战不退……大越人奋力夺回了尸体,我军未能得到一具……”
君士坦丁堡中,一群贵族大臣很快收到了军报。
“诸位,我们有了君士坦丁堡东岸的消息。”某个贵族大臣摇晃着手中的羊皮纸,一群大臣毫不在意,隔了745米而已,随便就能得到最准确最及时的战报。
“……击杀10547人,重伤22410人,轻伤8011人……攻陷数处城墙……”念军报的贵族大臣嘴角露出了微笑,这个消息太假了,充满了水分。他看着一群大臣们,笑着:“第二方面军是当我们傻瓜吗?”一群大臣都笑着,第二方面军至少多报了一半的成绩。
“击杀5000人,重伤10000人。这就很正常了。”贵族大臣们笑着,拜占庭的精锐将士的偷袭,又有发石车和拜占庭火配合,干掉大越人5000人实在太正常太合理了。
“按照这个数字给他们计算功劳,顺便小小的警告一下,千万不要被胜利冲昏了头脑。”某个贵族大臣说道,根据这个数字看,大越人的主力依然在城堡之中,看来作战计划顺利的很。
“我们只要耐心的等待,就能等到大越远征军被困在君士坦丁堡东岸的消息了。”一个贵族大臣优雅的笑着,小亚细亚半岛终于回到了拜占庭的手中。
……
杨轩感担忧的问道:“有多少人病倒了?”春天的雨水依然冰凉,别说淋雨几个时辰了,在暴雨中淋一个时辰就足够要人的小命了。
“还好,只有一百多个人发烧。”手下们松了口气,现在正在疯狂的灌姜汤,并且用冷水袋物理退烧。杨轩感依然紧张,战死的人大约有几十个,再加上一百多个人发烧失去战斗力,这是一下子就折损了两百人?
“没想到损失如此重大。”别看只有两百人,杨轩感依然赶到压力巨大,城堡中只有区区八千人,却要面对夺回了博斯普鲁斯海峡,兵力几乎无限的拜占庭,每一个人都宝贵无比。
“要是下次再来,让我们出去打。”小雪岚蹦跶着,能够在这里为姐姐出力,真是太好了。杨轩感瞅小雪岚,绝不会告诉你胡雪亭严厉警告他了,要是让小雪岚少了一根毫毛,立刻就将他千刀万剐。
“要是下次再来,一定让你们去。”杨轩感大声的道,要是他估计没错,昨天的那一支军队只是为了牵制他,没打算直接进攻,再一次在暴雨中进攻的可能性不大。他嘴角微微带着笑,他的任务也是牵制啊,他要牵制住君士坦丁堡西岸的援军,让他们的视线集中在这里。只要等到胡雪亭干掉了预料之中的拜占庭偷袭安卡拉的大军,分分钟就能反转击杀了踏上小亚细亚半岛的所有拜占庭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