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中, 唯有杨広静静的坐着, 太监, 宫女,侍卫,一个都没有。
“圣上要静坐一下。”大太监这么和众人说道, 其余人都理解,杨轩感的檄文已经传过来了, 由不得杨広不震怒。
宇文述在自家的府邸中,同样静静的深思,局面大变, 各地称帝的逆贼比跳蚤还多。
“我听说, 徐州城外, 就有一个二傻子,家里只有一间茅屋,竟然也称帝了。”宇文化及大笑,那二傻子当场被衙役拿下,一顿拷打,招供出称帝的原因竟然是为了能够娶个婆娘。
“皇帝可以三宫六院七十二妃,当了皇帝,就能有很多婆娘了。”宇文化及重复着那二傻子的口供,放声大笑,一转眼, 却看见整个书房内七八个人, 个个面无表情的盯着他。
宇文述慢慢的道:“这很可笑吗?”宇文化及急忙摇头, 努力的板起脸。
宇文述却笑了:“很可笑。”大声的笑,放声的笑。这个世道啊,竟然人人对大随没了忠心度?为什么?为什么!
“高颖没有损失。”宇文智及忽然道。众人都看着他,慢慢的点头。
高颖的大旗很明确,恢复故国北齐,跟他走的全部都是北齐的故旧,其他派系的人几乎没有。北齐故旧只要能复国,谁在乎高颖是好人还是坏人,说不定还要夸奖高颖忍辱负重,杀伐果断什么的。
“李建成也没有损失。”宇文智及继续道,李建成身边的人本来就是杀了杨恕和洛阳百姓的黑手,要是在意名声,就不会做这么残忍的事情了,他们很有可能更希望别人知道,然后畏惧他们,不敢再针对门阀。
“只有圣上倒霉。”宇文智及道。无辜屠杀大臣的名声,让部落联盟制度下的各个官僚尽数排斥杨広。大家都是部落头领,无非是大小之分,犯错了被杀,那是天经地义的,但什么理由都没有,随便杀了,还干脆的把洛阳百姓都杀了,这算什么?
那些在一个郡,一个县,甚至一个村子,深耕百十年,经历了几代人的门阀,大家族,地主老爷们,谁敢再和杨広亲近?
“我家在牛家村住了两百年,牛家村的村长一直都是我家的人,牛家村一半的田地是我的,村里一半的人口靠我家的田地吃饭,人人看见我都要叫我一声牛大爷,以和我说过话为荣,我说一声打死这个小子,整个村子的人都会蹦出来,不问缘由,把那个小子打成肉酱,我这么威风,这么有名望,这么深受村民爱戴,这么为百姓创造福利,为什么我要跑到洛阳去给杨広当差,由着他吆来喝去,还要被他随便的杀了?”宇文智及缓缓的说着,其余人用力的点头,这个故事虽然是宇文智及随口说的,但是,这大随的土地上,就是真实存在这样的人和事。门阀对土地和人口的控制,根本不是普通人能够理解的。
宇文化及看看周围的人佩服的看着宇文智及,生怕被他抢了风头,急忙说道:“只怕圣上此刻正在大骂杨轩感,怎么能够揭穿真相呢,一点都不像忠臣。忠臣是什么,忠臣是不论受了什么委屈,哪怕以后去要饭,哪怕全家流离失所,家破人亡,也必须为了圣上的名誉,一声不吭,苦苦的忍着!揭穿真相算什么?这是说圣上错了吗?圣上怎么可能会错?孔子都要回避贵人的错误而不谈,杨轩感算什么人,也敢指责天子的错误?简直是毫无忠孝节义礼义廉耻。
圣上纵容李建成杀了杨恕算什么,就算亲手杀了杨恕,杨轩感作为臣子,也不能有丝毫的反抗和怨恨。几十年后,圣上自然会派个使者,找到杨轩感,深情的慰问,‘你受委屈了!’杨轩感自然要放声大哭,深深的感受到了圣上依然记着他的恩情。 ”
一群人微笑着看着宇文化及,你说的都没错,甚至极有可能是杨広现在正在想,正在做的,可是,这种言语,是你现在能说的吗?宇文述聪明一世,竟然有个笨蛋儿子,真是不幸啊。
“宁做鸡头,不做凤尾。”有人低声的叹息,鸡头凤尾的优劣,各自又各自的看法,但被人想杀就杀的凤尾,脑子有病才选择呢。
“大随是所有门阀和军队势力联合起来的大随,不是圣上一个人的大随,圣上肆意妄为,犯了众怒。”宇文化及道。
众人点头,既然是部落联盟,就算是盟主,也要讲规矩,以为是盟主就成了奴隶主,不把其他部落头领当人看,那只能人人自危,谁也不想伺候盟主了。反正大随这个部落联盟已经快完蛋了,谁愿意冒着随时被杀了的风险,抢救杨広的大随。
“我宇文阀,只怕必须称帝了。”宇文智及继续道。
宇文化及嗖的坐得笔直,宇文家称帝,皇帝自然是阀主宇文述,太子自然是他这个长子嫡孙。
众人都看着宇文述,宇文阀称帝的想法一点都不稀奇,天下人人都反了,杨広绝不可能信任剩下的兵头,客气的就是杯酒释兵权,打发宇文阀回去种田,不客气的就直接灭了宇文阀。这其中的比例只怕是各占五成,再想安静过小日子的人,也不敢赌一半的被灭了全门阀。今日宇文述召集门阀中的元老精英议事,真正的目的,不是讨论要不要称帝,而是怎么称帝,以及要不要杀杨広。
“我宇文阀想要活下去,必须称帝。人人称帝,我宇文阀不称帝,气势上立刻弱了七分,也不会有人投靠。”宇文智及继续道。其余人点头,不称帝,哪来的官职封赏别人?一个想要娶媳妇的普通人都知道用皇后皇妃吸引其他人。
“称帝,就要有地盘,有税收,有粮食,能够养兵。这淮北道却不在我宇文阀的手里。”宇文智及继续道。
众人不动声色,事情明摆着,淮北道总管是鱼俱罗,但既然皇帝杨広就在徐州,这大随天下又只剩下了淮北道,淮北道自然是皇帝直接控制了,鱼俱罗这总管的职务就是一个虚职,不管事的,宇文阀想要得到淮北道,就不是和鱼俱罗抢地盘,而是和杨広抢地盘。
“我们怎么可能和圣上争地盘呢。”宇文化及眼睛放光,圣上两个字加重,宇文阀敢和皇帝抢地盘,那就是谋逆,要诛九族的,不想被诛九族,就只能杀了杨広!
屋内静悄悄的,人人都眼观鼻,鼻观心。宇文化及的话一点都没错,想要夺取淮北道的实际控制权就必须和杨広你死我亡,容不得半丝的犹豫和仁慈。只是,弑君这种事情,也就宇文化及这个蠢货敢说出口,瞧人家宇文智及,句句指向弑君,却一个字都没有说。
宇文述平静的看着屋内的众人,目光从一个个人的脸上扫过,没有在谁的脸上多停留一秒,心里感叹着,原来宇文阀中真的有李园李建成的同伙啊。
“待我召集军士,围住了皇宫,一举杀尽杨広鱼俱罗来护儿!”宇文化及筹划着,只杀了杨広并不顶用,鱼俱罗来护儿手里都有军队,干脆把他们一网打尽,吞并了他们的军队,宇文阀地盘和军队双丰收,一举奠定争夺天下的基础。
“北周!恢复北周!”宇文化及大笑,作为北周正统皇族的宇文阀恢复北周,那简直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杨坚从宇文阀手中抢走了北周,宇文阀再从杨坚的儿子杨広手里夺回来,这叫报应不爽,天道轮回。
一群人点头,这道理真没错。
宇文述冷冷的看着宇文化及,直盯得他再也笑不出来。
“我宇文阀深受圣上的隆恩,弑君背主之事,提也休提。”宇文述说道,“谁在提起此事,老夫立刻杀了他!”
宇文化及大惊,急忙死死地闭上了嘴。
宇文述冷冷的骂着:“蠢货!”那些卖猪肉的卖草鞋的,以为杀了皇帝,自己就是理所当然的皇帝了,有三宫六院七十二妃了,你丫作为门阀子弟,作为曾经的皇族,竟然不懂这其中的巨大差别?
称帝和弑君,看似都是谋逆造反,其实是完全两个不同的感念,后者注定了要被钉在奸臣册上万万年的。
“先帝就不在乎?”宇文化及没忍住,就许杨坚做初一,不许宇文阀做十五?
宇文述没忍住,手中的茶水泼到了宇文化及的身上。“先帝当年能稳住朝中所有大臣,你能吗?不要问别人有没有做,要问你能不能做到!”一个世家公子,既然和卖菜大妈一样的心态,这多年的教导就是放在一只猪上,也不会蠢到这种程度。
宇文化及满脸通红,不敢吭声。周围的人目光平视,一个都不去看宇文化及。
“但脱离圣上已经势在必行。”宇文述道,再待下去,杨広一定翻脸。“我们立即启程去山东,带走徐州四分之一的粮食。”
半个时辰后,鱼俱罗站在关卡上,怔怔的看着宇文述的左翊卫的背影,用最近的距离,体会着大随最后的分崩离析。
“……老夫不愿意君臣相疑,唯有去矣。”笙歌读着宇文化及留在关卡上的信,不断地冷笑,宇文化及的信写得非常的直白,直接点名了徐州如今最大的问题。
“鱼公,我们何去何从?”笙歌盯着鱼俱罗,低声问道。一群鱼俱罗的手下目不转睛的看着鱼俱罗,就算杨広以前没有想到对身边的大将们下手,如今宇文化及一去,杨広再不下手,那就不是人,是神了。瞧人家来护儿得到时间后,第一时间回到了左御卫,坚决不出军营一步。
“鱼公,不如我们也称帝吧。”祁蕾蹦跶着,人人称帝,他们还要守着皇帝做臣子,总有一种憋屈的感觉。“鱼公做皇帝,我做大将军!”
鱼俱罗笑了,呵斥着:“胡闹。”
笙歌等人微微松了口气,鱼俱罗肯说话就好,真怕鱼俱罗想不开,忽然吐血晕倒什么的。
“老夫受圣上大恩,誓死效忠圣上。”鱼俱罗说着,语气中有坚定,却也有无奈。
笙歌叹气,这是过不了忠孝节义的关卡,但也在意料之中,要是鱼俱罗灵活机变,早就发达了。“以后鱼公的身边,至少要有五百甲兵贴身跟随。”
一群人点头,只要防备妥当,鱼俱罗没有狗屎的被十几个小太监拿下,左武卫数万大军就在徐州城中,一支穿云箭就能赶到。
鱼俱罗苦笑,这君臣相疑到了这个程度,真是无趣的很了。
“不如我等去休。”其余人还是担心,又竭力的劝,宇文述能溜走,他们也能,何必在这里和杨広死磕,天下大得很,哪里不能去。
“若是照我说,就把徐州留给圣上,我们继续掌管关卡和淮北道就行。”祁蕾撇嘴,淮北是他们费心打造的,凭毛留给了杨広,能够给杨広一个徐州城,已经是很大方了,其他地方坚决不让。
鱼俱罗呵斥:“小孩子休要胡说八道。”其余人却死死的盯着祁蕾,没想到竟然还是祁蕾想的清楚。
祁蕾又想到了一句狗血到不忍目睹的话:“就算我们肯让出淮北道,淮北的百姓也不肯。”鱼俱罗怒视祁蕾,你怎么没恶心死?
笙歌对着众人使着眼色,大家心领神会,让杨広做个徐州太守好了,其他地方都是他们花了心血的,坚决不能让。
……
汝南太守府中,杨轩感很想去隔壁怒视胡雪亭,可惜肚子上还裹着厚厚的纱布,其余人怕他激动乱来,挣开了伤口,将他绑在床上,动弹不得。
“胡雪亭!你个混蛋!”杨轩感唯有很没气质的对着屋顶大骂,隔壁的胡雪亭一定能够听见。
“你为何要歪曲事实?”杨轩感听手下们读了胡雪亭假借他的名义发的造反檄文,很是不爽。一是一,二是二,杨広确实有杀杨恕之心,是杨恕死亡的罪魁祸首之一,但是,没下令就是没下令,真相就是真相,杨轩感一定会明明白白的为杨恕讨回血债,不需要把责任全部推到杨広的头上,将杨家正义的复仇硬生生变成了低劣的栽赃陷害。
“我杨家世代君子,绝不做偷鸡摸狗的小贼!”杨轩感大声的喊,他一定会尽起骁骑卫大军,砍死了李建成高颖贺若弼杨広,以及其他未知的仇敌,一个都不放过。
一群骁骑卫的将士斜眼看着杨轩感,只觉这家伙正则正尔,但是太不识好歹,走路走在他边上,很容易被雷误劈了。
隔壁的门晃荡打开了,老胡牌木乃伊笔直的站在门口。一群骁骑卫将士大惊,胡木乃伊不会这么没有气量吧。张夫人急忙赶过来劝:“大公子悲伤过度,而且脑子有病,说了些不该说的话,你随便听,忍不了就骂回去,千万不要动手,打死了杨轩感没关系,要是你的伤口裂开了,就太不划算了。”张雨宁用力的点头,就是,就是。
一群骁骑卫将士用力的点头劝着:“就是,你何必和笨蛋一般见识。”“就是要打他,也要等伤好了再打。”“不如找几百个人骂回去?”
病房内,杨轩感大怒,想要折腾,却被几个将士用力的捂住了嘴,又觉得杨轩感的神色太愤怒,显然是听见了不该听见的东西,急忙扯了棉花,胡乱塞住了他的两只耳朵。
“唉,大公子的脑子不怎么好使啊。”有将士见听不见声音的杨轩感终于安静了,有感而发,报仇要个P的光明正大,只要能报仇,什么手段都该用出来,血海深仇,还要讲道理,那是脑子有病。
“大公子作战是勇猛的,和我等同甘共苦,是个好将军。”有将士就比较委婉了,杨轩感也就一个勇将猛将的命,想要做个智勇双全的名将,这辈子不太有指望。
杨轩感怒视骁骑卫将士们,我全部听见了!
胡雪亭冷冷的瞥了杨轩感的病房一眼,慢慢的举起了手臂。张夫人和一群骁骑卫将士急了,这就要开打?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张修闻悲声道,要是两个人都伤口爆裂,这乐子就大了。
胡雪亭冷眼看他,平平的举着手,膝盖不弯,扑通扑通的向前跳,径直去了大厅。
“雪亭这是什么意思?”张雨宁擦汗,总算没有自相残杀,但又很是不解,这是在干嘛?
“华山派的绝世神功?”张修闻认真无比,膝盖不弯,竟然能跳的起来,很是不明觉厉啊。“难道,这是流传已久的江湖绝世神功,旱地拔葱轻功身法?”
胡雪亭停住不跳了,大声的叫:“来人,抬我去大厅!”一群人急忙过去,不拔葱了?
拔你头个葱!伤口快裂开了!
“召集汝南所有官员,驿站,商行,马车夫,养鸽子的,说书的,地痞无赖,三姑六婆,本座有大事要他们做!”胡雪亭一脸的扭曲。
张夫人很是担忧,没有必要每次想要下命令,就脸色狰狞,一看就是坏人吧?“就算是坏人,也要不动声色的做坏人。”斯文败类才是反派的终极目标,万万不要满脸横肉啊。
胡雪亭神情继续扭曲:“快找大夫!伤口已经裂开了!疼!啊啊啊啊啊!师父,少林大还丹,天山雪莲,九花玉露丸,含笑半步癫,三尸脑神丸全部来一打!创可贴,我要创可贴!”
……
商铺门前排满了买东西的人,长长的队伍拐了好几个弯。不时有人加入队伍,殷勤的问着前头的人:“这个店还有货吗?”
“有!”排在前头的汉子点头,还有人排着队,证明店铺还没有关门,那就一定有货,但能不能轮到自己,那就只有天知道了。
后来的人欣喜的抓紧手里的篮子,又问道:“这个店是卖什么的?”前头的汉子惊愕的回头,道:“你不知道还排队?”后来的人毫无愧色:“当然不知道。”虽然店铺近在咫尺,但是,如果跑到前面看清楚卖什么,再回头排队,肯定要差了好几个人,说不定就买不到了。
前头的汉子看看后来的人的篮子,无奈的道:“这里是卖大米的,不用篮子装。”更前头的人齐刷刷的转头看那汉子:“胡说什么,这里是卖酱油的!”看店铺上头的招牌,虽然字迹残破,看不清全貌,但那“酱”字还是看得清楚的。
前头的汉子惊愕的看看招牌,不识字真是倒霉。
“搞错了没关系。”后来的人很体贴,一点嘲笑的意思都没有,排错了队伍,离开就是了。
前头的汉子斜眼看后来的人,已经短短几句话功夫,已经多出来的五六个尾巴:“没错,酱油我也买!”后来的人惋惜,多了一个排队抢购物品的人,不知道还能不能轮到自己。
“唉,自从处处称帝,这东西就忽然紧俏起来了。”长长的队伍中有人无聊,随口叹息。众人点头,有人谋反称帝,白痴都知道立马就要开打,而一旦爆发全国性的战争,这柴米油盐酱醋茶布匹煤炭鞋袜,哪一样不成为稀缺商品?物价飞涨也就算了,市场上绝迹才是最糟糕的。
“必须多买一点,什么都行。”有人看着前头,巴巴的计算着人数,虽然物价已经开始涨了,但商铺很有良心的没有涨价,真是商界表率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