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余骑从汝南的城门疾驰而入, 几个眼尖的路人看到了那些骑士身上的鲜血, 心中一凛,不敢出声, 低头看着地面。分出几十骑继续疾驰,其余骑兵却纷纷下马,抽出了刀剑, 恶狠狠的赶走了看守城门的士卒。
几十骑一路直入, 到了汝南太守府,根本不下马,直接冲了进去。
“骁骑卫接管汝南所有事物, 立即备战, 违令者杀无赦!”领头的将领厉声道。
太守府内, 汝南太守以下所有官吏衙役大惊失色。
“是胡人打进来了?”汝南太守面如土色,早晨才接到数股胡人入侵的紧急公文啊, 为何一眨眼就打到了汝南?
“准备吃食, 热水,弓箭, 刀剑,马匹, 伤药,找最好的大夫来!”骁骑卫将领根本没空理他,很快后面的大量人手就要到来, 浪费一秒钟都是犯罪。
太守府官吏们听到伤药和大夫, 又抖了一下, 急急忙忙的去准备。
“附近还没有看到敌人,我们可以守住这里!”另一个骁骑卫士卒摊开地图,汝南太守眼尖,看到了地图上的一角鲜血,差点晕了过去。
“发动所有巡检司,衙役,征集民夫,立即布防,援兵很快就到。”骁骑卫将领点头,他们带了杨轩感和胡雪亭一路厮杀,终于离开了洛阳,又走了狗屎运一般,在洛阳城外遇到了张夫人等人,最终决定向丹阳逃亡。
从路程上看,其实他们逃往北面边关的距离,比去丹阳更近些,但只是看地图上密密麻麻的如今敌友难分的各路卫军的驻扎营地,一群骁骑卫士卒打死也不敢向北面突围,谁知道这些卫军有没有参与洛阳的大变?唯有去遥远却又绝无问题的丹阳了。
“给石侍郎的飞鸽传书已经放出去了,石侍郎一定快到了。”年纪大了,经受不起千里疾驰,福伯喘了半天气,终于缓过劲来,真是走运,当时听说要搬家,他顺手就带走了张家的信鸽,没想到竟然用得上。
骁骑卫将领点头,不幸中的万幸是,那群叛乱的敌军竟然没有追杀他们,否则以他们的人数,只怕立刻全军覆没。
“先守住了汝南,等杨将军醒来再说。”骁骑卫将领道,杨轩感和胡雪亭昏迷不醒,司徒府的核心精英们又失散了,一群只会打仗的骁骑卫将士几乎不知道该做什么。
骁骑卫在汝南城中横冲直撞,野蛮的拉壮丁入伍,几处城门被关闭,唯有向北的城门开着,却被骁骑卫重兵把守。汝南城中人心惶惶,所有店铺全部关门,堵在城门口的行人和商行的马车叫苦连天,人人都在问着:“是哪个胡人打过来了?”“怎么这么快到了汝南?”偶尔有人还叫着:“五胡乱华!又一次五胡乱华!”
半个时辰后,官道的尽头出现了黑压压的一群人,有的骑马,有的坐车,更多的却是走路。
“有大夫吗?”那群人中数骑马飞奔而至,厉声叫道。
“大夫呢,大夫!”城中的骁骑卫士卒用力拖了几个名医,焦急的迎向那黑压压的队伍。
“这……这……”几个名医看着杨轩感和胡雪亭的伤口,眼睛都瞪了出来,肚子被割开了,骨头露出来了,这还怎么治疗?
几个名医很想说一句节哀顺变,却在骁骑卫士卒恶狠狠的目光下,老老实实的掏出伤药,死马当作活马医。
快到傍晚的时候,杨轩感神奇的醒了,胡雪亭却依然昏迷不醒。
“为何她还没醒?”张雨宁厉声问道,就要拔刀,大夫们吓得面无人色,最恨这种动不动就医闹的人了。张夫人扯住张雨宁,连声向大夫们道歉,这么重的伤没死已经是大幸,怪不得大夫。张雨宁也懂,却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已经没事了,已经安全了,没有敌人了。”张夫人抱住张雨宁,感觉到张雨宁以及她自己的颤抖。谁都没能从洛阳的惊恐中恢复过来,但这不是乱发脾气的理由,必须冷静。
“派人去洛阳探听消息;通知各地骁骑卫,向汝南,丹阳,雁门就近靠拢!”杨轩感下令道,几道命令平庸至极,但有了做决定的人,却让其余骁骑卫士卒安心不少。
“只要少将军在,我骁骑卫就绝对不会倒下。”骁骑卫士卒们的神色中多了一份镇定。
“到底谁是敌人,谁是友军?”几个骁骑卫将领问道,洛阳的一切都像是噩梦,来的快,去得快,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我哪里知道!”杨轩感怒视一群笨蛋手下,大家都是莫名其妙的开打,他哪里知道谁是敌人?急怒攻心之下,杨轩感又晕了过去。
“少将军!少将军!”“快请大夫!”
……
夜色中,汝南城墙上灯火通明,数个骁骑卫士卒带着一群民夫和衙役,死死的盯着四方。一道人影忽然从城墙下拔地而起,轻松的就翻到了城墙上。
“谁?”骁骑卫士卒大惊,仓促拔剑,附近的民夫和衙役扔下刀剑,抱着脑袋,跑出老远。
“胡雪亭和杨轩感在哪里?立刻带我去!”来人厉声道。
骁骑卫士卒举起火把,终于看清了来人,惊喜的叫:“石侍郎!”
石介随手抓住一个骁骑卫士卒,提留着他翻进了城内。“你指路!”拎着一个人的石介依然跑得飞快。
“是。”那骁骑卫士卒佩服无比。
“丹阳的援军天亮就到!”石介的声音还在城头飘荡,人影已经消失不见。
……
“是谁把她伤成这样?”石介看了一眼胡雪亭的伤口,平静的问道,身体内却内力狂涌。
几个大夫担忧的看着他,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也就算了,但为什么衣服都裂开了几处,竟然有血水从毛孔中冒出来?不会又要倒下一个吧?
“静斋!”几个骁骑卫士卒对这个陌生的名词记得清清楚楚。
石介皱眉,这个世界也有武林高手?
“可还有救?”张夫人颤抖着问道,双拳握得紧紧的,生怕听到一个不好的消息。
“石某不懂医术。”石介摇头,久病成医,他伤的多了,多少能够从内息,脉搏等方面,看出一些端倪,只觉危险无比。多少江湖高手,以及军中士卒,就因为被人砍了一刀,最后莫名其妙的就发烧死了。
几个大夫死死的盯着石介,你背后的衣服也裂开了!
“救雪亭!她有天书,说不定会救人!”张雨宁几乎尖叫着,说着自己都不信的话。
石介倒是想起来了,胡雪亭可能出身魔教,多少有些诡异的伎俩。
“取参汤来,我能让雪亭清醒片刻。”石介咬牙道。
张夫人小心的给胡雪亭灌入参汤,期盼的看着石介,石介缓缓的呼吸,一掌轻轻的贴在胡雪亭的背上,小心的输入内力。
“噗!”胡雪亭身上一股血水飙射了出去,溅出老远。
“石师父!”张雨宁尖叫。
“哇哈哈哈!本座竟然没挂啊。”胡雪亭睁开了眼睛,大声的狂笑。
一群人没时间废话,说不定下一刻胡雪亭又会昏迷过去,张夫人急切的问道:“你受伤过重,流血过多,可有办法医治?”
胡雪亭毫不犹豫,张口就来:“酒精,磺胺粉,消毒消炎,拿针线缝合伤口,输血。”
张夫人问道:“什么是酒精消……”
“吧唧!”胡雪亭晕了过去。
一群人大眼瞪小眼,一堆名词,当真是分开听个个懂,合在一起没有一个懂。
石介咬牙:“拿酒水来,内服外敷!”这个毫无争议,人人都想到了,药物不就是这么用的吗,但后面的那些东西呢?一群人死死的看着石介,这里你最大,受伤经验最丰富,你说,该怎么办?
石介看着众人,石某要是知道该怎么办,就去当杀人神医了!
“去煮猪血汤鸭血汤!”石介厉声道,胡雪亭说输血?一定听错了,肯定是说猪血。早就听说吃东西是以形补形,吃猪脑补脑子,吃猪血补血也应该没错。
一群人觉得太有道理了,听不懂的不能乱来,听懂的为何不试一下?吃猪血和喝酒又不会出事。
张夫人厉声道:“找丫鬟来!拿最好的酒来!”试试看拿酒水淋水洒,要是不行,就把胡雪亭浸泡在酒水当中!
石介定定的看着床上一动不动的胡雪亭,为何他身上没有什么少林大还丹呢?可恨!
数日后,胡雪亭和杨轩感神奇的活了下来,并清醒了。
“雪亭,你没事就好。”张夫人抱住胡雪亭,泪如雨下。
“哇哈哈哈!本座怎么可能死在这种地方。”胡雪亭的声音很微弱。
“石师父,雪亭醒了!”张雨宁大声的叫。人影一晃,石介已经进了房间,伸手探了胡雪亭的脉搏,松了口气,道:“好像没事了,继续酒精和猪血。”
“快!快!”张雨宁大声的叫着,立刻有丫鬟蹲着两个盘子进来。石介一闪身,又出了房间。张夫人试了温度,刚刚好。“快张嘴,吃下去。”她催促着胡雪亭,前几天强行灌下去的,不论是胡雪亭还是杨轩感,效果都不怎么好,现在必须趁他们醒着,加大力度灌下去。
“什么东西?”胡雪亭问道,闻着气味不像是中药,咦,空气中好像也有股很怪的味道。
“猪血!黄酒!”张夫人急切的道。胡雪亭惊愕的看她,毛意思?
“酒精内服消毒消炎啊!”张夫人抹着眼角的泪水,欢喜的极了,完全没有搞懂消毒消炎,以及磺胺粉是什么东西,更不懂缝合是什么意思,但酒和猪血还是懂的。
张雨宁快手快脚的把温热的黄酒倒在胡雪亭的伤口上,任由酒水在她的身上流淌。
胡雪亭看看满满的一碗猪血汤,以及温热的黄酒,真心向着神灵祈祷:“本座没有死,没有酒精中毒,没有发炎,没有各种并发症,真是神佛保佑啊,回头一定烧个大猪头还神!”然后用充满感激的眼神看张夫人等人,你们没有错听了输血和猪血,真是太好了,否则不知道血型,胡乱输血,百分之一百就挂在了这里。
……
“京城大变,流民破城,死伤十数万!”这个消息传遍了大随各地,举国失声。
“我们该怎么办?”长安城中,屈突通坐在椅子上,怔怔的发呆,其余将领同样茫然失措。
桌子上有两份文书,一份整齐光洁,是刚到的八百里加急,洛阳破碎,皇帝东狩,杨恕蒙难,每一个字都让大随的百姓目眩。另一份文书皱巴巴的,沾着一些污渍,每一个字却让在座的将领震恐。
皱巴巴的文书中,同样写着洛阳大难,杨恕蒙难之类的消息,但是,那落款的时间,却是在洛阳大劫之前的一天。
这就完全不同了。
几个幕僚反复的看那份皱巴巴的文书,恨不得从里面看出花来。有幕僚看着屈突通,为什么这份无比重要的文书,竟然会如此的肮脏,难道有什么蹊跷?
屈突通解释道:“就在五天前,老夫的收到了这份信。”他看向那封皱巴巴的文书。“然后,老夫把它扔进了垃圾桶。”
一群幕僚又是理解,又是痛恨,内容这么狗屎的信,不扔到垃圾桶,还能扔到哪里?内容这么狗屎的信,你丫竟然不找我们这群幕僚商量,随便就扔了?
屈突通看看众人,再次问道:“何去何从?”
众人沉默,到了这个时候,要是还不知道那些侵略大随的胡人,和洛阳的劫难是有联系的,那脑子干脆扔掉算了。但就因为如此,这胡人入侵的事情,忽然就有些不好处理了。
继续按照杨恕定下的反击大计,反攻胡人?只怕不成。
洛阳大变,不仅仅是死了多少百姓,死了那个大臣,皇帝逃离,重要的是,整个大随的朝廷是否还能有效运作,是不是分崩离析,以及因此会产生什么连锁反应。
若是事情走向最糟糕的方向,内讧频起,大随朝廷忙于镇压内乱,谁来给各路反击胡人的军队提供后援?屈突通的军队可以按照原定计划坚守天水郡,抵挡西突厥和西域二十七国的大军,也可以从天水郡以及关中强行征收粮草,解决军需,可是,援军呢?
原定各郡对屈突通的援军还会来吗?只怕不会,大乱一起,谁不知道手中有枪杆子,才能保住自己的脑袋。
原定剿灭吐谷浑的大军,回转支援屈突通的高颖的大军,还会来吗?肯定不会!高颖处在混乱的中心,不论是参与了造反,还是坚定的平叛,都会被牵制在洛阳,哪里有可能跑到巴蜀去剿灭吐谷浑的大军。没了高颖的大军,吐谷浑的军队会不会长驱直入,反过来包围天水郡,隔断屈突通和关中的联系?
甚至有人深深的担忧,杨恕被杀,作为杨恕的核心手下之一的张须驼,会不会对入侵的东突厥大军置之不理,反攻洛阳,为杨恕,为生死不明的家人报仇?
这张提前送到屈突通面前的文书,定然是幕(后)指使所为了,这个能够说服数股胡人入侵大随,能够轻易端了大随京城的幕(后)之人,送这封书信,是示威,是招揽,还是先礼后兵?
这么多变化放在眼前,没人敢于轻易的做出决断。
“这天下,怕是要大乱一阵子了。”半晌后,某个幕僚认真的道。既然这些胡人是有人故意招揽来,吸引朝廷注意,分散朝廷兵力的幌子,那这入侵多半是有限度的,很有可能会早有计划。
“计划?割出一大块地方给胡人,还是金银财帛女人?”屈突通冷笑着问道。其余人不吭声,多半就是两者之一,或者两者兼具了。胡人胡兵,哪有这么好借兵的,没有地盘银子女人等等好处,谁肯凭白为某人起兵?
“我们别无选择。”某个幕僚叹息,守住关中的重要关卡,等待消息逐渐明朗,这才能保证自己不会落入圈套,陷入夹击。
“不管怎么说,守住关中,比关中全面陷落要好。”另一个幕僚道,关中有雄关数处,只要坚守关卡,这天下大局再乱,也和关中没有关系。但这话不能明说,只能意会。
屈突通沉吟不决,几个幕僚和手下都没有提到出兵洛阳救驾,其中的缘由,他是知道的,谁都不想在局势不明的情况之下,离开安全的关中,去纷乱的中原冒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