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辆马车在胡雪亭的面前停下, 布帘掀起,露出一个中年帅哥。
“胡员外郎,录用可顺利?”那中年帅哥问道。
远处,几个贴着墙根走路的官员小声的嘀咕:“是御史大夫裴蕴!”“又是一个奸……”说话的人急忙咽回了后半句话, 仔细的打量裴蕴等人,距离远,他说话声音又非常非常的低, 应该没有听见。
胡雪亭瞅瞅周围,打死不能丢面子,急忙在脸上浮起了自豪的笑容, 道:“非常顺利,刚才有上千个人抢着递报名表, 我忙都忙死了。”
裴蕴从马车上下来,立刻有人搬了椅子, 他在胡雪亭面前坐定,笑道:“裴某从一开始, 就知道你一定招聘不到一个人。”
胡雪亭斜着脑袋瞅他, 用力拍桌:“我明白了!你是想要到丹阳县做官!没有问题,绝对没有问题,丹阳县县令一定属于你!大家快来看啊,我丹阳县名声远扬, 前途广大, 未来是星辰大海, 朝廷的御史大夫都愿意到我丹阳县任职!走过路过, 不要错过!僧多粥少,来晚了就什么都没了!”一转身,又热切的看着裴蕴:“你什么时候能上任?今天就回去打包行李,明天就出发怎么样?算了,行李可以慢慢来,丹阳县包食宿,拎包入住,你现在就出发,找两个马车夫,轮流交替,日夜不停,七天就能到丹阳,相信我,我有经验。”
裴蕴笑眯眯的看着胡雪亭,一群侍从却睁大了眼睛,这是招不到人,干脆神经了?
“你喊得再大声,也绝对不会有人愿意去丹阳县的。”裴蕴笑着道。
胡雪亭反对,以前是名声臭,最近不停的刷,说不定哪天就洗白了:“招聘最重要的是名人效应,裴蕴裴御史大夫愿意加入我丹阳县,保证轰动整个洛阳。”
裴蕴瞅她,以我的品级,怎么可能去丹阳县呢。
“没关系,你真来了我都不敢收。”胡雪亭一点都不客套,丹阳庙小,怎么可能装得下大佛,大随五贵之一的裴蕴要是真的来了丹阳县,胡雪亭保证吓得脸都白了,裴蕴要不是逃难,怎么会去丹阳,去了丹阳,这不是惹祸上身吗?又不熟,凭毛替人背黑锅。
她飞快的转动念头:“裴蕴裴御史大夫到丹阳县的消息,起码能震撼洛阳三天,三天后我再发一个消息,裴御史大夫被圣上竭力挽留,握手垂泪曰,‘爱卿若去丹阳,朕还能和谁说话呢?’裴御史大夫感激涕零,当场跪下,誓言永不背弃,圣上和裴御史大夫相拥而哭。裴御史大夫遂拒丹阳县,叹息曰,‘既生洛阳,何生丹阳?’一夜长叹,引为终生憾事。”
裴蕴悄悄擦汗:“这个……是不是……”
胡雪亭瞅瞅笑得僵硬的裴蕴,恍然大悟:“出场费?这有什么不好说的,不用尴尬嘛,应该的,应该的!没关系,你只管说,要多少银子出场费,我绝对是乐于支付的。”她小心翼翼的看看裴蕴,小心的问道:“五十文钱够不够?”
天气虽然寒冷,但裴蕴的手下们只觉大汗淋漓,努力擦汗,能够在英雄辈出的大隋朝成为黑马,直接干翻淮南道行军总管张镇周的无耻风流人物,果然是盛名之下无虚士。
“我还以为我和胡雪亭的差距,只是运气没她好,原来,我和她的距离,就像冬天和夏天啊。”某个裴蕴的手下眼神苍凉,终于意识到自己和那些英雄榜上的人物,差距有多么的巨大。
“实力!那就是实力的差距!没有运气,没有任何的技能加成,就是简简单单的实力的差距!”又是一个裴蕴的手下握紧了拳头,看穿了真相。
“大随五千万人,能够上榜者不过百人,这最后一名,也是你我这一辈子都无法达到的境界啊。”另一个裴蕴手下脸上只有见识到了什么是真正的崇山峻岭浩瀚大海的欣喜,和失落。
裴蕴不愧是大随五贵之一,迅速的调整心态,微笑着:“雪亭可知道为何没有人想去丹阳县?”从胡员外郎,都改成叫雪亭了,你再胡说八道,老子就改口叫雪亭妹妹,看恶不恶心死你。
胡雪亭傲然抬头,只觉所有的事情在她强大的实力之下,绝对不是问题,别说叫雪亭,雪亭妹妹了,你丫就是叫雪亭妈妈,雪亭奶奶,雪亭祖宗,我都不带眨眼的。“蕴,你且说来听听。”
一群裴蕴的手下努力看天,今天早晨起来没吃饭,听力受损,毛都没有听到。
裴蕴笑了,果然都是不要脸的奸臣啊。“胡员外郎,大随官员不会来投靠你的理由,想必你已经猜到了几点。”
“名声太差。”裴蕴伸出手指,文盲,杀人狂,佞臣,不要脸,这任何一条在名望上都足以扣十分。“换成其他人也就罢了,四十分而已,要是其他都满分,起码还有六十分剩下,怎么也及格了。”
大随朝被扣分的大臣多了去了,不说别人只说大随五贵和杨恕六人,谁不是有一大堆扣分项目,杨恕起码就在“权臣,奢侈,任人唯亲”上被扣了三十分。
“可是杨恕其他加分项目多,总分起码有两百分,扣了三十分也就毛毛雨,本座本来就是零分,随便一扣,立马是负四十分。”胡雪亭理解,所以才要刷名望加分。
“名望哪里能不能轻易刷得出来的,裴某不敢说,但立足现在,名望差到了负数,是没有清流会来的。”裴蕴笑,儒家是个讲究名声的世界,什么举孝廉,什么有大贤在野,那都是要名望的,诸葛亮不就是在荆州名望太低,刘表不收,才只能破罐子破摔投靠了流寇刘备嘛。
“你没有名望,天下贤达之士,绝不会投靠你。”裴蕴很给面子,胡雪亭哪里是没有名望,都负分了。天下随便找个大佬的分数都比胡雪亭高,投谁不好,脑子有病才来投靠黑又亮的胡雪亭。
胡雪亭沉思,忽然用力拍桌:“有办法了!去找个名望爆表的,然后当众呵斥本座,‘为人不可以太不要脸!’本座愣住,如醍醐灌顶,泪流满面,然后深深鞠躬,‘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胡某当改邪归正,改头换面,浪子回头,重新做人!’然后名望爆表的大贤捋须长笑,孺子可教也。”
“马蛋啊!原来本座没有看透时代的规矩啊!”胡雪亭眼睛发亮,每个时代都有每个时代的规矩,二十一世纪最重要的是流量和疲劳轰炸,大随朝最重要的是有超级大贤的评价!曹操要不是有大名人许邵的“乱世之奸雄,治世之能臣”的评价,能从纨绔弟子忽然变成黑马?周处要不是去见了名人陆云,能洗掉“三害”的名声?
“我错了!我真的错了!”胡雪亭捶胸顿足,搞了半天,是无用功啊,怪不得一点效果都没有。这古代的人真是太超前了,竟然只看重名人效应啊。
“粉丝,都是粉丝!”胡雪亭气愤之余,立马问裴蕴:“裴兄,这大随朝谁的粉丝最多?”
裴蕴淡然的看着胡雪亭,对粉丝啊,“裴兄”啊等等莫名其妙的词语视而不见,继续他的话题:“丹阳县官职太小,上限只有七品,所以没有人来。可是,为何九品小官,有资格嫌弃七品呢?”
仅仅只有名望的解释,不足以说明为毛有些在八品九品的小官位置蹉跎了一辈子,眼看子孙后代没官做,只能回家卖烙饼的官员,为毛不咬咬牙,干脆先把官职提升了一截再说。
“因为你不是门阀。”裴蕴道,门阀二字,代表的不仅仅是出身高贵,家里有钱,还有数不清的人脉资源,门阀子弟再怎么烂,起码能够做富家翁,稍微有点出息,就能被推荐当官,瞧杨恕的子弟,可有人为了能不能当官纠结的?作为寒门到门都没有的胡雪亭,没有资源,人脉单一,怎么能够给投靠者一个远大的未来?甚至有一些唯血统论的人,坚定的认为胡雪亭不是门阀,血统就垃圾无比,效忠的意义都没有。
胡雪亭仔细看裴蕴,只觉能提出百姓“唯血统论”,这裴蕴已经很是不简单。
裴蕴见胡雪亭眼神怪异,笑了:“听到不是门阀,血统不好,不服气?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华夏人从来都是血统论者,血统高贵,就是高人一等,一切权力地位都是理所当然;血统低贱,就不配得到高位,财富,名望,要随时给血统高贵者让路,双手奉上自己的地位,财富,名望,百年内是绝不会改变的。”真相残忍,不知道这个没有学识的女孩子能不能接受。
“相信我,不管是一百年后还是一千年后,不管是黄皮肤还是白皮肤,不管是白左还是黄右,不管是宅男还是腐女,其实个个都是血统论者。”胡雪亭用力点头,什么前朝公主精灵血统王族血统,不论是美漫日漫,还是国内剧,不个个玩得很溜吗?血统低贱的人奋斗了一辈子,终于当了老大,就成为了反派,乖乖的把皇位王位宝剑法宝交给毛事都没干,就是血统高贵的主角,还有一条活路,敢稍有反抗和质疑,立马死路一条。
裴蕴继续无视胡雪亭的诡异言词,道:“你不是门阀弟子,彻头彻尾的寒门,要被人鄙视;你不是胡人胡族,没有可以炫耀的家世,要被人鄙视;你不读四书五经,无视孔圣人,要被人鄙视;虽然大随朝有女官,但多是文职和虚职,你偏要务实,不识抬举,不识时务,要被人鄙视;你年纪幼小,朝廷官员个个年纪比你大,要被人鄙视。”
“你有这么多缺点,大随朝有哪个脑子清醒,看着高处的人,会投靠你,敢投靠你!”
胡雪亭瞅瞅裴蕴,再瞅瞅裴蕴身后的手下,好几个人虽然说不上玉树临风,英俊潇洒,但也绝不是贼眉鼠眼。
“你想把你的门人子弟,送几个到丹阳?”胡雪亭问道,裴蕴虽然红的发黑,绝对看不上丹阳这种小地方,但是作为奸臣,分散投资,减少风险,全面撒网,那是基本原则。
裴蕴回头看门人子弟,笑道:“这些人中,才高八斗什么的是不存在的,个个都是庸才,想要靠他们打出一片天下,那是绝无可能的,但是,怎么看都比你手中那些乡绅,店小二,农民强一些。”
一群门人子弟脸都没红一下,身为奸臣的手下,第一要素就是看清自己的分量,不是天才就不是天才,偏要以为自己是天才的都是中二。
胡雪亭沉吟,裴蕴也是大奸臣,他的门人子弟本来就是黑的,自然不在乎胡雪亭黑不黑,她也不怕这些人夺取了丹阳县的权力,丹阳县的体制之下,这些人也就是一颗革命的螺丝钉而已。
“用了你的人,丹阳县就黑到家了!”胡雪亭和聪明人聊天,从来不玩虚的,有一说一,丹阳县本来只有胡雪亭是黑的,那叫汤里有一颗屎,要是裴蕴的门人子弟做了丹阳县的官员,一眼看过去,那是汤里有几百颗屎了。
“胡某是金子,到哪里都会发亮,就不信没人能看见。”
裴蕴笑了,啊呦,这是嫌弃我的门人子弟黑,想要等其他大佬也到丹阳分散投资?
“那是。”胡雪亭用力点头,神情严肃:“胡某要改邪归正做好人,天天扶老太太过马路,岂能再次坠入黑道。”找到了没洗白的原因,多洗几次,总能够洗白的,再不成就农村包围城市,先去外地洗白了,再洗回洛阳,就不信洗不白。但要是招了这些人手,那是直接往自个儿身上泼墨水了。
“杨司徒没人,高左相说不定还有人手,六部尚书说不定也有人手富裕,指不定就派些人过来凑热闹,一人派一个,也足够丹阳县衙的运转了。”胡雪亭数手指,考虑到大随朝那些门阀和高官个个有十几二十个夫人小妾,有十几二十个的N倍的子女,人数多得候补官员的比例都一百比一了,还是很有机会得到大佬们打发过来的旁支子弟的。
“裴某等了这几日,就是想看看,还有没有人敢向裴某这般慧眼识英雄。”裴蕴大笑,越是豪门大阀,越是丢不起人,就不信还有人来。
“哎呀,有人来了!”胡雪亭指着远处。
裴蕴头都没有回,说来就来,忽悠谁呢,裴某要是回头就是傻逼。
“真有人来了!”裴蕴的手下们惊呼。
裴蕴回头一瞅,远处起码有百来个官员或步行,或骑马,或坐车,向这里靠近。
“胡某的名望果然洗白了!哇哈哈哈哈!”胡雪亭叉腰仰天狂笑。“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绣花针!”
上百官员走近,看官服,竟然六七品的都有。
胡雪亭更是得意了,鼻子冲天:“我丹阳县的目标是冲出银河系,消灭三体星!”
上百官员恭恭敬敬的对胡雪亭行礼,人人的脸上满满的笑容和希望。
“你们都是来应聘丹阳县的职务的?”胡雪亭努力板起脸,最后确认,要是这些人其实是来吏部衙门借厕所的,那就丢脸丢大了。
上百官员一齐点头:“正是。”
“不要急,一个个来,我丹阳县有的是空缺岗位!”胡雪亭笑开了花。
走在最前面的官员仪表堂堂,气质儒雅:“在下张寻欢,为官十七年,在地方做县令八年,路不拾遗,夜不闭户……”
胡雪亭的嘴巴都要裂到耳朵边了:“好,好!”抛去路不拾遗什么的形容词,是有八年经验的老油条啊。
张寻欢继续道:“……遂提升到民部,九年来勤勤恳恳,屡建奇功……”
“好,好!”胡雪亭继续笑,工作好,被提升,那足以证明实力啊。咦,哪里不对?
胡雪亭不笑了,死死的盯着张寻欢:“你丫是民部的?我怎么没见过你?”身为民部员外郎,做了九年民部官员的人就算叫不出名字,好歹脸熟吧?
张寻欢道:“在下最近在公务上与朝廷颇有嫌隙,因此要求去履行国家公务,已经久久没有在朝廷露面了。”【注1】
履行国家公务?毛意思?
张寻欢瞅胡雪亭,这都不懂?微笑道:“在下坐了一年监狱。”
噗通!
裴蕴淡定的看胡雪亭:“没摔着吧?”身为官员也太不敏感了,那张寻欢都口口声声“在下”,而不是“本官”了,肯定被撤了啊,又说国家公务,那不是进去了,还能是什么?
“在下是贪污罪。”张寻欢不用胡雪亭问,直接道。“六百十七两银子。其实起码四百两落到了我上级的口袋里,我只拿了小钱。”
胡雪亭重新打量言词清新脱俗的张寻欢,张寻欢淡定无比,一点点的羞耻感都没有。其余官员也是神色镇定,和随便敲诈勒索洛阳官员全部财产的胡雪亭比,区区六百多两银子,算得了什么?
“不是吧!”胡雪亭脸色大变,就像吃了一坨屎一样,恶狠狠的盯着上百个热情的排队想去丹阳的官员。
“好像就是这样。”裴蕴对着胡雪亭灿烂的笑。
“你不行啊,和胡员外郎比,差距实在太大了。”某个官员一边鄙夷张寻欢,一边崇拜崇敬的看着胡雪亭,随便一出手,就是几万两银子到手,那才是贪官的最高境界。
一群官员用力点头,能够跟随胡雪亭学习先进经验,实在是三生有幸。
胡雪亭深呼吸,认真而仔细,严肃又活泼,谨慎又随意的问道:“你们不会全部都是刚从里面出来的吧?”
上百官员左右看看,急忙摇头:“怎么可能!”胡雪亭长长的舒出一口气,总算没有成为改造人员集中营。
“年前本官已经收到消息,大概在下个月,我就要进去了。”某个官员认真的道,其余官员同情的看他,也不知道是用什么样的心情过的年。
“我只收了一百两贿赂。”他叹息着,不知道被谁抓了把柄。其余官员用力鄙视,竟然这么容易就被抓了,太嫩了。
“和胡员外郎比,一个在天,一个在地。”有官员认真的比较,丝毫没有拍马屁的意思。一百两?胡大贪官根本看不上眼。
“要像胡员外郎学习,人人都知道她敲诈勒索了几万两,就是没有证据。”一群贪官佩服无比,简直是经典案例。
“本官被革职查办,罚了些银子而已。”某个官员叹息,没坐牢是好事,但是这官位是没了,还差点破产。“也是栽在银子上啊。”其余官员鄙夷的心思都没了,个个这么幼稚。
胡雪亭理解更深刻:“被抓出来,都是因为银子,谁会说是站错了队。”
一群官员用力鼓掌:“不愧是大随英雄榜倒数第一位!”“理解就是深刻!”
“我比你还惨,我被贬谪到了琼州。”某个官员愁眉苦脸,琼州荔枝是好,可惜路途遥远,瘟疫四起,北方人实在不习惯,正在辞官还是去琼州之间犹豫不决,还不如干脆被革职,心里倒有个着落了。“理由是办事不力,其实,你们懂得。”
胡雪亭懂,这家伙就是站错队的典型。
“我想贬谪都没有机会啊。”某个官员苦笑,被停职反省三年了,天天跑吏部,却毛消息都没有,只说等消息,必须留在洛阳,随时待命,哪里都不能去。就这么傻乎乎的待在京城,从住客栈,到租房子,再等下去,他还不如买房子了。“我到现在都不知道原因。”
一群官员看他,这不是站错了队,这是不站队,还要挡住别人发财的白痴。
“我既没有下狱,也没有被处罚。”某个官员微笑,其余官员看他,那你跑这里来干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