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晓刚走出县衙的时候, 脸上笑得有朵花似的。几个乡绅见了,又是鄙夷,又是羡慕。老张平常看起来规规矩矩的,微微有点驴脾气,没想到一转身就全丹阳县第一个抱上了县令的金大腿。
“从龙之功啊。”几个乡绅理解, 土皇帝也是龙, 有这第一个投靠的功劳在, 升官发财是稳了。“带路党就是容易发财啊。”历史已经证明了这句话的正确性。
“老张,你去哪里。”一群乡绅叫住张晓刚。
“去给县令准备厚礼。”张晓刚没想过要隐瞒什么。一群乡绅惊愕的看着张晓刚, 小心的问道:“你已经摸透了她的脾气?”送礼是一件很容易却也很危险的事情, 遇到个不要钱,只要政绩的官老爷,送礼很容易把自己划到黑名单, 然后一连串的“为县效力的责任”的。
张晓刚忍不住大笑,一脸的“我知道原因, 就是不告诉你。”对于这种幼稚的表现, 一群乡绅微笑着,扯住张晓刚的手臂:“走, 我们去喝一杯。”
几杯酒落肚,张晓刚的嘴就被撬开了。“告诉你们一个大秘密。”一群乡绅微笑着,等这个秘密已经太久了。
“什么秘密?”众人继续配合着问道。
“县令买了万亩良田。”张晓刚低声道。一群乡绅一怔, 大喜:“真的?”张晓刚点头:“确定无疑。”
“再干一杯!”一群乡绅笑得像过年一样, 举杯庆祝。
胡县令买了万亩良田, 简直就是成了丹阳县的地主老爷们的风向标。胡雪亭定几成租, 他们也定几成就是,要是胡雪亭敢定了一成租金,他们几个咬咬牙同样收一成租。总不成和县令老爷一样的租子,县令老爷没事,他们几个就是周扒皮吧?
而且往深里想,这县令买了万亩良田的消息,更有无数可以琢磨的东西。田地的价格,或者银子的来源,田地的来源,这些东西万万不能去琢磨,谁琢磨谁就是挑衅胡县令,死路一条。但仅仅买地的举动,就可以细细琢磨。
刚抄家房罚没的田亩,没有经过公示什么的,随便就被县令自己买下了,怎么看都有些假公济私的味道。
“只要胡县令不是圣人,吾辈无忧矣。”一群乡绅大喜,怕了半天,原来胡县令是自己人啊,那就不用怕了。送礼,马屁,投其所好,谁不是技能用得溜溜的。
“我还以为要去县里当差,就是死路一条,遗书都写好了。”某个乡绅重重放下酒杯,当时真是吓出了眼泪,去动不动杀人的胡县令手下当差,必须有早上整个人出门,晚上只有脑袋回到家的准备。
“以后就是我们扬眉吐气的时候了。”另一个乡绅大笑,虽然做小吏有小吏的苦,但做一段时日打杂的跑腿小吏,和县令建立了良好的关系,功成身退回家继续当地主老爷,依然是一个非常划算的买卖。
“倒要好好想想,送县令什么礼物才好。”又是一人道。
当天晚上的时候,胡雪亭就收到了大包小包的礼物,金银首饰,翡翠古董,各种都有。
“这是庆祝县令上任的礼物。”一群乡绅兼小吏,恭敬的道,看着胡雪亭不动声色的脸,只觉不会是马屁拍到了马脚上吧。就连张晓刚都有些惊疑不定。
胡雪亭沉吟良久,收人礼物,要是不回礼,太不像话了。“那个谁谁谁,把本官最疼爱的妹子的最心爱的宝贝拿出来,每人一个,作为回礼。”
一群乡绅急忙摇头,怎么能夺人所爱呢,这不太好。
王奶妈带着几个衙役出来,每人手里一堆小鸡仔。“这是本官妹妹的心爱之物,切要好好珍惜。”
一群乡绅用力点头,回头就一碗价值百金的小鸡蘑菇汤压压惊。
“师父再给你买更多的小鸡仔。”石介在后面抱着小雪岚,认真的哄着。小雪岚挥手,完全不在乎:“师父,我要买小马。”
这个绝对不行,摔死你!
“就要!就要!”小雪岚彻底就是熊孩子。
……
“如此,就这么定了。”杨轩感拱手告辞,张镇周微笑送客,久闻胡雪亭属于杨轩感的嫡系,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杨轩感匆匆赶到丹阳县衙,远远地就看见县衙大门紧闭。“这是又出了什么事情?”他心里一怔,急忙催马。
“轩轩!”小雪岚的声音欢快的叫着。杨轩感四处的看,却没看到小雪岚。
“笨蛋!”小雪岚嘻嘻的笑。杨轩感抬头,看到县衙的墙上,露出小雪岚的笑脸。
“快下来,小心摔着。”杨轩感急忙道。小雪岚的身边,又探出一个鬼鬼祟祟的脑袋,四下张望,不是胡雪亭还是谁。
杨轩感立刻没好气了:“干嘛呢,还不下来!”
打探敌情!
“本官任命了一大堆万恶的地主,坚决的站在了伟大的人民的对立面,肯定要被人骂的,还会有人对我扔大白菜臭鸡蛋什么的。”胡雪亭很有自知之明,地主老财个个都是标准的反派,手里沾着人民的鲜血和泪水,当了小吏之后,更是会为所欲为,伤天害理,铁定被无数善良的百姓暗暗地唾弃。
“本官就是想偷偷的瞧瞧,有多少百姓经过县衙,会指着县衙咒骂。”要是某个乡绅作恶多端,胡雪亭不介意随手收拾了。
“胡扯!他们的名声不可能比你差。”杨轩感鄙夷的道。
胡雪亭斜眼看杨轩感,说漏嘴了吧,这些人果然个个都是司徒府的人,就不信把她派到丹阳,这里没有一点司徒府的根基。
“司徒府要是有能力潜伏这么深,早灭了突厥平了高句丽,统一世界了!”杨轩感看白痴,丹阳这种小地方,谁有空派人去潜伏。
胡雪亭坚决不信:“你就承认了吧。”不然怎么可能都没见过乡绅,就确定名声不会比她臭?
杨轩感用力的冷笑,得意的看白痴:“谁告诉你丫的乡绅都是坏人?”
周扒皮是穷苦农民出身,这个知道的人多了,但是,这丹阳县的地主显然并不是穷苦农民出身,很多都是地主N代了。就没有一点点作威作福的事情?打死胡雪亭也不信。
“肯定有!”杨轩感斩钉截铁的道,“但是,为了当官,他们一定会克制。”
士农工商,想要成为人上人,乡绅们就要努力把自己的地位往上升一级,挤入士大夫的阶层,从此光宗耀祖,威风八面。
“这还只是正能量的说法。”杨轩感冷笑,“家里没个当官的,怎么保得住万贯家财?破家的县令,灭门的知府,原来你不懂。越是乡绅,越是有钱,想要成为朝廷命官的一份子的愿望,只会越发的迫切。”
胡雪亭擦汗,没想到被杨小呆上了一堂政治经济学。
杨轩感难得有扬眉吐气的机会,心情大好,举起茶杯深深的饮了一口,还不肯说,又陪着小雪岚打闹了一会,这才悠悠的道:“当官的路,只有三条。”
第一条路是投靠大门阀,理论上就算杀人放火,七十码,我爹是李刚,银枪小霸王,都能当官,部落联盟中只要讨好了酋长,自然就能有官做;
第二条路就是科举,这条路开始了没多少年,走的人少,前途叵测,缺乏资源,升官也慢,很容易被门阀的人排挤,而且需要真才实学,没天赋根本走不通;
第三条路是“举孝廉”,这套路最容易走了,只要名声好,家里有钱,很容易就会被当地的县官刺史为了政绩,推举为孝廉的。然后在花点银钱和心思,很容易被下一任官员征辟为官吏的。
“你说,这些乡绅要不要名声?”杨轩感冷冷的看着胡雪亭,微微克制一下,就能谋取更大的荣华富贵,谁不会克制?
胡雪亭大惊失色,和印象中的地主老财反差太大,果然是到了异次元啊。她深刻反思,大随朝建立不过几十年,百废待兴,人心还算安稳,对乡绅们而言,上升的空间也有,那些丑恶的事情还没有冒出来,再过个百十年,上升空间消失,这些指望用克制换未来的乡绅们,自然就会露出狰狞的嘴脸,比黄世仁还黄世仁了。
“真没想到啊,左手冬梅,右手春兰,怀里还有秋菊的地主老爷,竟然是要脸的。”胡雪亭感慨万千。
杨轩感鄙夷,你丫以为都是你啊,什么名誉都不要,恨不得在脸上刻个大魔头。
胡雪亭大怒拍桌:“谁说我不要名誉的!那不是因为我没名誉嘛,要是我有名誉,保证天天装逼,爱惜名誉超过爱惜手机!”
“我已经和淮南道行军总管张镇周引介了你,过几日张府举行宴会,你务必要去,和淮南道的各个同僚见见。”杨轩感道,又觉得胡雪亭未必能理解这其中的奥妙,必须多说了几句,“这里没有司徒府罩着你,要是和各个同僚搞僵了关系,别的不说,户部的银子,吏部的官员,工部的工程,样样都卡死了你!”
胡雪亭懂了:“我只要和淮南道中管钱的管人的打好交道,其余各县的人完全不用理?”
杨轩感死死的盯着胡雪亭,这种把简单的提醒,当成别有用意的隐晦暗示的思想,真是受够了。“你爱作就去作,死了我也不管!”转身就带人回洛阳。
“你不一起去?”胡雪亭微微惊讶。
“记住,司徒府现在正在和你翻脸!”杨轩感提醒,怎么都不能和胡雪亭出现在同一个场合的。
“原来是无名英雄。”胡雪亭佩服极了,但是,作为无名英雄,不该是悄悄的安排好一切,一声不吭,甚至被人误会,到了最后一刻,才揭开谜底的吗?
“你跑过来邀功的行为,实在是太恶心了。”胡雪亭鄙夷着,一点都不高大上。
杨轩感瞅瞅胡雪亭,老子堂堂朝廷大员,官N代,大随朝未来的栋梁,为何要为了一个小女孩子的狗屁事情,数千里奔波往返,还不讨好?丫的我就是回家睡大觉,也好过在马背上颠簸数千里。必须翻脸!否则对不起那美好的太阳和温暖的被窝。
“叵耐小儿,辱我太甚!”杨轩感一甩袖子,按上腰上宝剑。“今日你我决一……”瞅瞅石介,立刻把后面的话咽了下去,灵巧的伸出手掌:“……翻花绳,谁输了,就在谁的脸上画乌龟!”
司徒府的一群骁骑卫用力点头,大公子武功盖世,却不肯用武力欺负他人,果然是个了不起的人。
“我要以大公子为榜样!”某个侍卫暗暗发誓。
“大公子才是值得我一生追随的人!”某个侍卫下定了决心。
石介莫名其妙,杨轩感看我干嘛?难道我脸上脏了?
胡雪亭冷笑,竟然机灵了。
“放马过来!”胡雪亭哈哈大笑,敢和女孩子比翻花绳,看你怎么死。
一炷香之后,杨轩感悠悠出了县衙,翻身上马,心情愉悦,回头对左右道:“今日总算出了吾胸中的恶气!哇哈哈哈!”
县衙中。
“姐姐,你怎么这么差啊。”小雪岚睁大了眼睛。
“小小姐,要用温水洗……这里还有一点……还是我来……”王奶妈道。
胡雪亭愤怒了,谁能想到杨轩感一个三十几的男人,翻花绳这么溜?“变态!一定是变态!”
……
数日后。
淮南道总管张镇周府邸。
“同是淮南道的同僚,以和为贵。”张镇周亲自提醒诸位官员们,面对新同僚,要亲切热情,别搞小帮派,排挤新人要不得。
一群官员点头,都是官场老油条,自然知道没有必要莫名其妙的得罪别人,就算做不到亲切热情,面带微笑,和和气气还是很容易的。再说,胡雪亭关他们P事?
唯有扬州刺史不太笑得出来,辖区的丹阳县出现了刺头,只怕他会有很大的责任。【注1】
“放宽了心,确实是那些人作死,竟然敢打粮仓的主意,怪不得胡雪亭。”张镇周开解道,事情太容易查,一查就清清楚楚。
扬州刺史急忙笑着道:“下官明白。”张镇周都亲自开口了,要是不答应,实在太不识趣了。
一团和气中,胡雪亭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