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奶妈总算收拾干净,像个活人了,只是,这瘦削的脸庞,以及发光的眼睛,依然让人可以感受到她一路而来的艰辛。
“只要小小姐和二小姐没事,小姐泉下有知,也会开心的。”王奶妈又哭了,怎么都想不通,好好的一家人,忽然就少了一半。
小小姐,二小姐,以及小姐的称呼,很是诡异,不仅乱了辈分,还让外人摸不着头脑,但是王奶妈叫习惯了,家里也没人会搞错。
“王奶妈,吃糕。”小雪岚见到熟人,欢快的递糕点。
王奶妈抱住雪岚,想去抱胡雪亭,却看见一向温温和和的胡雪亭,此刻浑身变得像刀子一样的锋利,想到一路听来各种市井传言,悲从中来。
要不是突逢大难,胡雪亭又怎么会变成这样?连婚事都被退了!
“都是那没良心的沈家!”王奶妈泪水直流,姑爷和小姐遇难,沈家竟然不肯接人回来,肯定要遭天打雷劈的。
“我们回王家,老爷一定不会很想见你们。”王家可不像沈家,一定会好好对待小小姐和二小姐的。
胡雪亭问道:“王家?为什么过了这么久,他们还没人来?”
沈子晨夫妇遇难这么久,沈家没理由不通知姻亲王家的。又不是沈家谋财害命,不敢声张,沈家定然是要告诉王家的,王家为什么到现在还没有出现呢?
王奶妈没想这么多,只是道:“一定是沈家不敢告诉王家!”姑爷和小姐的尸骨都没去收,小小姐和二小姐不带回家,哪里有脸告诉王家。
“派人去通知一下。”胡雪亭道,这种事情最容易处理了,直接找个人去通知,看他们来不来洛阳就知道了。
“对,老爷一定会派人来的。”王奶妈很有信心。
胡雪亭毫无信心,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放在姻亲身上,也是一样的。
……
厉阳王家。
“那个老家伙又来了。”王庆和道,语气中带着气愤。对沈子晨的那两个老仆,王庆和本来是很看重的,沈子晨死了,两个老仆没有投靠沈家其他人,忠心耿耿的跑东跑西,守着沈子晨的宅院,很是用心。虽然沈家早已取走了沈子晨的家产,只留下那间破屋子,也没想夺走,毕竟拿走地契和金银细软看不出来,拿走房子就太显眼了,小地方的房子又不值钱,没有必要做的太难看。但两个老仆这么用心守护宅院,还是被众人一致夸奖的,谁不想有这样忠心的下人?可是,这两个老仆天天跑到王家,哀求王家出面,接回沈雪亭姐妹,夺回其余财产,这王庆和就越来越讨厌这两个老仆了。
“由得他们在门外闹去。”王庆通道。这种老仆不好动手打,只要不管他们就行。“我们家现在万万不能和沈家撕破了脸。”
沈家和王家只隔了几个村子,通消息方便得很,沈子晨死因的前前后后,沈家清清楚楚的告诉了王家。
“王家不能掺和到这件事情中去。”王家的几个人看得很清楚,牵涉到段家,还直接出了人命,事情真的很大,绝对不是小小的王家和沈家能承担的,沈家死了唯一当官的子孙都不敢坑声,王家又怎么敢往坑里跳呢?
“我们王家上下几十口人,不能为了一个嫁出去的女儿,把全家的命都搭上了。”王庆通道,官府一直没动静,段家一点事都没有,怎么看都是被段家彻底摆平了,王家哪里敢得罪如此强大的段家?
“左右是沈家的孙女,我们先不要管,静观其变。”
……
司徒府。
一群大将脸色有些紧张,最新的消息,突厥又一次进攻随朝的边境。
突厥这种蛮夷,动不动就到中原来抢东西,几乎每隔几年就来一趟,大随朝其实已经习惯了,弱小的突厥不知道多少次败在大随朝的手下了,杨恕,贺若弼,高颖,宇文述等大随诸位元勋的手上,谁没有大败过突厥?可是突厥人就像稻草似的,怎么也杀不完。
这次进犯的突厥人,只有区区两三万人,以前可以不当一回事,现在却是头等大事。
“会不会是突厥和高丽联合,想断了圣上的退路和粮草?”这个念头人人的脑海中都有,再进一步推算,是不是杨広已经在高丽碰了壁,甚至大败了,突厥才断了杨広的归路?却没人敢说出口,这种话太不吉利。
“我亲领一军,从这里迎击突厥主力,你们各部从这里包围,务必杀尽了来敌。”杨恕的手指从地图上掠过,围观的众人心里明白的很,这个战略偏保守了一些,不像是要杀尽了来敌,更像是要守住杨広回京的退路。
杨恕的目光从众多将领的身上掠过,眼看人人都明白了他的战略意图,心里微微沉吟,又道:“玄感,你去问胡雪亭,敢不敢拿命拼个前程。”
一群将领都懂,胡雪亭靠杨恕保举为官,自然是可以的,但是,怎么都没有眼前捞一个战功,来得光明正大。但兵凶战危,谁也不敢保证必然安全,这个镀金之旅,风险其实还是有的,胡雪亭一个女孩子家,未必会选择在军中发展,就是想要当官,也可以做个地方文官的。
“老夫也要看看,她究竟想做什么。”杨恕笑,他自问老奸巨猾,却总是觉得胡雪亭做事莫名其妙,一会儿想要保护自己安全,一会儿想要救国救民,一会儿又铜臭满身,一会儿心中有正气,一会儿又无耻狡诈。“没找到她真正的目的,老夫还真的有点不敢重用她啊。”
……
“去!当然去!”胡雪亭毫不犹豫。
“小小姐。”王奶妈着急的道,打仗这种事情不是开玩笑的,先不说一个女孩子家混在都是男人的军队中是否方便,只说能不能平安回来,胡雪亭就不该去做风险这么大的事情。
“花了这么多钱,终于买来的机会,怎么都要抓住啊。”胡雪亭算算投入的成本,只觉这个官买的真是辛苦,竟然还要自己动手刷功劳,必须差评。
王奶妈坚决反对,钱再多,也没有命重要。
“风险不会很大的。”胡雪亭又不傻,当然知道打仗很危险,但是,这次怎么看都是打菜鸟,大随朝从来没有把突厥放在眼里的习惯,来多少打多少,几乎百战百胜,杨恕坑谁也不会坑自己亲儿子杨轩感,她只要死死跟着杨轩感混,肯定是无惊无险,淡定镀金,回来之后立马从平民变成官老爷。这种机会还不敢抓住,那实在是老天爷都看不过去了。
王奶妈伤心极了,温和的淑女小小姐,竟然像是赌徒一样。
“你们去张家住几天。”石介作为杨轩感的保镖,定然是要出战的,胡雪亭不放心只留下王奶妈和胡雪岚,想来想去,还是放在张须驼家安心。
石介却很是不放心,欲言又止。
“信不过张家?洛阳治安不错,张家又住在官员住宅区,这么多年都过来了,绝对不会有事。”胡雪亭问道。
石介摇头,这点他倒是放心的。
“啊,你是以为这次的出战是圈套?不用担心,我没坑过杨恕,杨恕还不至于要干掉我。”胡雪亭问道。
石介继续摇头,和打仗没关系。
“难道,你是担心我的武功?”胡雪亭问道,“虽然不敢说天下无敌,但是,等闲砍十几个人,我还是很有把握的。”学过武和没有学过武,就是有这么大的差距。
石介还是摇头,华山派弟子怎么会怕一群只会弯弓射大雕的菜鸟。
“你究竟担心什么?”胡雪亭奇怪了,还有她没有考虑到的地方。
“银子!”石介提醒,这年头没有银票,只有白花花的银子和一个个铜板,胡雪亭光是学费就赚了两三千两,虽然在和杨恕联手买村子的时候花了不少,但一千余两肯定是有的。白花花的银子和铜钱要是就这么放在空无一人的家里,那不遭贼惦记就没天理了。
胡雪亭仔细的盯石介,这家伙属于天天盯着铜板过日子的那种。
“带到张家去,让张夫人帮我多买几个宅院,大小无所谓,只要越靠近皇宫越好。等我们回来,再挖个大大的地窖,藏银子藏粮食藏人都够了。”胡雪亭道。
石介用力的点头,松了口气,银钱赚来不容易,必须小心谨慎。但依然不觉得安心。
“雪岚。”他悄悄的招呼胡雪岚,做了个禁声的手势,胡雪岚眼睛发亮,垫手垫脚的跟着世界到了花园的一角。
石介左右看看没人,指着一棵树下,道:“雪岚乖,记住这棵树。”
胡雪岚兴奋极了,眼睛睁得大大的:“师父,你是埋了宝藏吗?”一直听说埋宝藏的故事,好像试试啊,师父真好。
“这棵树下埋着师父的全部家当,一共有纹银14两300文。以后若是师父不回……咳咳,以后要是你缺钱用,可以悄悄来这里挖。”石介压低了声音,“这次可不能告诉别人了。”
胡雪岚用力点头,挖宝藏一定不能告诉别人。
杨轩感的军队出发算是比较晚的,但也只是在通知胡雪亭之后的当晚便连夜出发了,出发最早的杨恕几乎是在命令发布的同时,就带人出发了。
“不需要准备后勤?”胡雪亭看着连绵不绝的军队,惊讶的问道。
杨轩感骄傲无比:“我骁骑卫是精锐中的精锐,十二个时辰处于备战状态,刀出鞘,弓上弦,随时可以出战。”这种高大上的话,最容易忽悠外行了,就算是守卫皇宫的禁军,也做不到十二个时辰备战,人的精神不能时时刻刻绷着。军队的各种给养更是要准备好几个月,哪能说走就走。杨恕的大军能够用光速一般出行,只是因为前两个月的登闻鼓案,以为是有大臣要和司徒府翻脸,说不定要开打,一切都准备的妥妥当当的,事情告一段落后,杨轩感又不放心,愣是要求骁骑卫备足所有军需,多警戒了两个月,这次竟然碰巧用上了。
“倒是你,会骑马吗?”杨轩感用眼角看歪歪扭扭的骑在马上的胡雪亭,一看就知道顶多能骑着马走路,要是马儿一小跑,肯定要摔,要是冲锋,立马被乱蹄踩死。
胡雪亭一仰脖子:“小意思。”转身就找了同样在马背上歪歪扭扭的石介。
“师父,有没有轻功速成法,再不传授徒儿,说不定华山派要丢人了。”
石介死死的抓着缰绳,不断地随着马儿的走动而颠簸,一脸的平静:“要是有,为师会这样吗?”华山派穷得叮当响,哪里有钱买马?行走江湖全靠两条腿,骑马这种高级玩意,石介这辈子没试过。
“难道,华山派师徒两大高手,就要这里当众坠马?”胡雪亭大惊失色面无人色。
“绝不可能!”石介咬牙,不就是控制重心吗,就不信搞不定。
眼看石介还在努力尝试控制身体的重心,应付千变万化的马儿颠簸,胡雪亭找到了更简单的办法。
胡雪亭道:“听着,我知道你听得懂,不想被本座砍死,就老实一点。”一把闪亮的匕首在马儿的眼前晃来晃去。
马儿淡定无比,坚决的没反应。
胡雪亭懂了,马儿见多了这种威胁,不在乎。马德!输给了一头马儿?胡雪亭斜着脑袋,嘿嘿的笑,伸出舌头狂舔匕首,从左边舔到右边,从右边舔到左边,看你怕不怕!
马儿神奇的老实了,走路都不带颠簸了。
“搞定!”胡雪亭冷笑,马儿是最通人性的了,遇到一个变态,能不怕吗。
石介眼珠子都要掉了,握住腰里的长剑,要不要也舔一个?
周围,一群士卒鄙夷又目瞪口呆的看着胡雪亭和石介,打仗带着两个变态,会不会不吉利啊。
几个底层将领却古怪的看着胡雪亭,又看看杨轩感,不屑至极。
“都是脑袋挂在裤腰带上的,凭什么他就能违反军令,带娘儿们出征?”将领甲愤愤的道。
“就凭他是杨司徒的儿子。”将领乙低声阴阳怪气的道。
其余几个将领不屑的笑,要不是杨轩感是杨恕的儿子,他们这群出生入死的猛将,凭什么归杨轩感管?
“不知道这个家伙有没有上过战场。”又是一个将军冷冷的道。
其余将领真心怀疑,杨恕久经沙场,那是真刀真枪打出来的功劳和地位,他们是服气的很,但杨轩感含着金汤匙出身,那时候肯定没有上过战场的了。
“唉,大丈夫难免妻不贤子不孝,杨司徒看来英雄了一辈子,却有个废物儿子啊。”将军甲长叹。
一群将领大笑。
“小声些。”将领乙劝阻,自己却也笑得很是大声。
“他们可不怎么服气啊。”石介对杨轩感道,就算是从来没有指挥过人的石介,也知道将帅不合,迟早出事。
“我也为难啊。”杨轩感苦笑,空降是真的,下面的人不服也是真的,又能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