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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那些心酸的过往(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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检查报告出来之后,宋晓伟被医生勒令必须卧床休息,取消一切剧烈活动。宋晓伟点点头,可是个人都能看出来他心里不好受。程勉什么也没说,也说不出来什么,只轻轻地拍了拍他肩膀完好的那一侧,让他别想太多,好好养伤。

出了医院的大门,冷风再次吹来,程勉感觉到脑仁发疼。他用手压了压头发,将帽子扣到了脑袋上。

徐沂缓步跟了上来,问他:“回吗?”

程勉看着他,摇了摇头:“何筱单位离这儿不远,出来一趟不容易,我过去看看她。”

提起何筱,徐沂顺带就想起了某人。搭在门把上的手顿了下,才将车门打开。他笑看着程勉:“行,不过今晚还有个会,别耽误时间。”

那人头也不回地摆摆手,不一会儿,就走远了。

步行了十来分钟,程勉来到基管中心的楼下。正好碰上饭点,程勉刚想跟何筱打个电话,就看见穿着一身工装的她有点迟疑地向他走过来。看着她,程勉不自觉地就笑了出来。

何筱飞快地走到他跟前,上下打量他一眼,问:“怎么突然过来了,也不给我打个电话?”

“出来开会,正好有点时间。”他顺了顺她耳边的头发,“就得这样突然袭击,打了电话哪儿还有半点惊喜。”

何筱看着面前这人,一时有点无语。难怪今儿上午眼皮一直在跳,原来是在这儿等着呢。

经过一上午,雪越下越大了。何筱看他肩膀上落了不少雪花,伸手给他拍掉了。不经意对上他那两只眼睛,亮晶晶的,像是在笑。

“笑什么?”她鼓鼓嘴,低声问。

程勉就势握住她的手:“没什么,就是想起了在B市第一回见着你的时候。”那时候她也是这么一身打扮,见着他就跑。眨眼一年就快要过去,在那之前,他根本不敢想能这样面对面跟她说话。

果不其然,何筱听了他这话就有些不自在地撇过脸。程勉更乐了,郁结了一上午的心情一下子有所缓和。

“我人来都来了,你就赏个光,陪我吃顿饭?”

何筱最架不住他这么逗她,特不正经。瞪他一眼,她说:“雪下大了,别往外边跑了,在我们食堂吃顿得了。”

程勉:“……”

何筱跟程勉并肩走进单位食堂,刚一进门,就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视线。何筱努力装作没看见,打好饭之后就找了个靠窗的不引人注目的位置坐了下来。

程勉看着餐盘里盛得满满的饭菜,忍不住笑了:“伙食不错。”

何筱也没急着动筷子,就坐他对面,托腮看着他狼吞虎咽,没几分钟,盘子里的东西就快被他扫掉了一半。这吃法虽有失斯文,可让长着一张棱角分明、清隽硬朗的脸的程连长做出来,倒也不觉难看。标准的部队作风。

“好吃吗?”何筱问他。

今天中午餐厅供应的是米饭和菜,两素一荤,正合女孩子们的胃口,像程勉这样的可能就会觉得淡了点。可某人抽空抬头看她一眼,说:“我媳妇给打的,再难吃也咽得进去。”

听得何筱想踢他一脚,就不能少逗她两句吗?

临近年底,基管中心的工作也排得很紧。何筱请不来假,就利用一小时午休的时间,跟程勉两人沿着基管中心外面的街区散步。她套了一身大红色羽绒服,踩着一双厚实的靴子,缓慢地走在程勉身边。

“我今天接到卓然电话了。”

程勉哦了声,“她说什么?”

“说是上面领导批准了红旗的申请,他快要调过来了。”这还真是一个天大的好消息,何筱也替卓然感到高兴。因为长久以来的坚持得到它该有的回报,这对谁而言都是一件再幸福不过的事。

程勉挑挑眉:“那这下卓然她爸妈可没法反对了。”

何筱笑了下:“我也是这么想的,可卓然说她们家老太太听到这个消息之后表情还挺复杂的。不管怎么说,这都是明年三四月份的事儿了,发射队那边一堆事儿要交接,又是年底,又要接新兵,红旗答应了领导要站好最后一班岗。”

“那正好。”程勉说,“免得他回来早了,把婚赶在咱们前边给结了。”

何筱看他表情一本正经的,忍不住切了他一声。

过了一会儿,突然想起什么,程勉问:“今儿怎么没见着褚恬,她上哪儿去了?”

“回四川了,昨天半夜给我打电话说她妈妈旧病又犯,她得回去照顾。”说到这儿,何筱站定,问,“这事儿你们徐指导员知道吗?”

程勉稍一思忖,摇了摇头:“看那样子像是不知情。”否则早就开始魂不守舍了。

何筱微微叹气。感情毕竟是两个人之间的事,如果褚恬不说,那他们插嘴似乎也不太合适。两人默默地走到街头,又拐了回来,快要走到基管中心大门的时候,何筱突然说:“程勉,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程勉不禁回过头看她:“怎么?”

何筱把手从羽绒服里伸出来,把他松开的常服扣子扣紧,轻声说:“因为你一心情不好的时候,话就特别少。”

程勉一愣,继而又笑了。他低头,看着她给自己系扣子的手:“我怎么不知道我还有个这毛病?”

何筱瞥了他一眼,知道他是在刻意岔开话题,但到底没戳穿他。

走到基管中心楼下的时候,何筱让程勉稍等一会儿,她上楼拿个东西给他。一小时午休快结束了,她赶时间走得有些匆忙,在楼梯间不小心撞到一个人。

她忙道歉,一股酒气扑来,熏得她开不了口。抬头一看,是刘科长,看那样子中午喝了不少酒,眼睛快要眯成一条线了。何筱懒得跟他多说,往旁边让了让。倒是刘科长,看清是她之后,不走了:“小何啊,这是要上哪儿?”

何筱捂住口鼻:“下午上班时间到了,我赶着回前台。”说着就要走。

刘科长一把拉住了她:“别着急,这不还有点时间吗?你陪我说会儿话。”

虽然这人对她有意思,但平时是不敢明目张胆胡来的。何筱知道他这是酒劲上来了,便不跟他一般见识,可使劲往外拽,却怎么也挣脱不开他的手。何筱这才有些急了:“你放开我。”

刘科长呵呵一笑:“小何,你怎么老躲着我呢。咱们中心谁不知道我喜欢你,你怎么老装傻呢。”他说着,凑上前来,酒气熏天,“别说,你穿这红的还真好看。”

何筱用手使劲往外推他,可怎么躲也躲不开,当下气极,一个巴掌扇了过去。刘科长吃了痛,手劲小了一半,何筱趁机逃脱,却又被那人扯着羽绒服的下摆给拽了过来。

“你他妈敢打我!”刘科长赤红着眼叫嚣,“别他妈给脸不要脸!”说着钳住她的双手,就要去撕她的衣服。

何筱从未遇过这种阵仗,一时有些慌乱,见他的手伸进自己的工装里,一边使出浑身解数摆脱他,一边尖声喊叫。这个楼梯间离他们办公大厅并不远,此刻何筱也顾不得避讳了,她一个人挣脱不开,就只能招人来。

而刘科长也不傻,听她喊了一声就连忙用手堵住她的嘴,将她整个人压在墙上,让她动弹不得,腾出一只手去扯她的裤子。眼看着即将得逞之时,突然感到一股强大的力道拽住了他的后衣领子,刘科长回过头,还没看清是谁,就被人反剪住双手。他想还手,却被人压着肩膀咣当一声跪到了地上,他下意识地要站起,可双腿却被牢牢地踩着,根本动弹不了。

整张脸都被挤在墙上,他只能用余光瞥见一个军绿色的身影在他后面,一句“他妈的”还没骂出来,就被人扯着头发狠狠地往墙上撞。

何筱被眼前的景象吓得说不出话,她紧紧靠着墙,喘息了好半天,才缓过一丝神来。她浑身酸软无力,看着突然出现在眼前的程勉,也顾不得问了,连忙扑上前,拽住他的胳膊。

“程勉,住手!别打了!”

程勉像是没听见,将那人扭个个儿,照着脑袋就是一巴掌,打得他鼻血汩汩往外冒。何筱天生有点儿晕血,当下就感到恶心,可现在不是退却的时候,她使力拦住程勉:“快住手!你还穿着军装呢!”

军人动手打人,而且打的是平头老百姓。这问题可大可小。

程勉闻言松开了刘科长,见他瘫软在地上,似是不解气,又抬腿狠踢了两下。

刘科长一张脸被打得惨不忍睹,可嘴里依旧不服输:“别他妈让老子知道你是谁!小心我废了你!”

程勉冷冷地说:“湖桥道基地大院2号楼,我随时恭候。”

说完不再理他,抓起掉落在一旁的羽绒服,将何筱包住打横抱起,快步走了出去。

出了基管中心的大门,程勉拦了一辆车直接回了何筱一个人住的小区。

一路上,何筱都没说话,直到到了家里,程勉把她放到床上的时候,她才突然拽住他的胳膊,眼泪刷刷地掉了下来。没有放声大哭,偏是这样隐忍的低泣,让程勉看了心里很不是滋味。

他略显笨拙地用手指给她擦眼泪,低声哄着她:“不哭了,这不没事儿吗?”

何筱没吭声,依旧低着头掉眼泪。

程勉轻拍她的背,安抚了几下,去卫生间取了条毛巾,过了遍热水之后,半蹲在何筱面前给她擦脸,动作温柔至极。这一切都做好之后,他用手包住她的脸,让她微微抬头,看着她泛红的眼睛,他说:“我最不会哄人了,所以咱不哭了,行不行?”

感受到他掌心的温度,何筱才感觉自己像是活了过来。她抓住他的手,紧紧地贴着脸,过了会儿才沙哑着声音嘟囔说:“再也不回那儿上班了。”

程勉低声笑了,他捏了捏她的脸,顺着她的话,一本正经地往下说:“那就不上了,就在家,我又不是养不起。”

听他这么一说,何筱脸色好看了许多。可一想刚才的场景,还是觉得后怕,整个人一点力气都没有。程勉扶着何筱躺到了床上,把刚才被刘科长碰过的羽绒服和工装外套全部扔到了一边,用被子将她裹得严严实实。

“睡一会儿。”

何筱眨巴眼睛看他:“你不走吗?”

“不走。”他说。

何筱这才安心了。她不是个爱黏人的人,可如果此时此刻他陪在她身边,她会感觉好很多。

虽然累极,可闭上眼睛,却怎么也睡不着。何筱睁开眼,就看见程勉正坐在一旁,低头看着她。她想了想,说:“我刚才不是跟你说着玩的,不管出不出今天这个事,我都不想去那儿上班了。工作稳定是不错,可总觉得没意思,同样的活儿干一个月可以,要让我干一辈子,真不敢想象会是什么样……”

“那你当我是跟你开玩笑?”程勉斜躺下来,手指轻抚着她鬓角柔软的头发。

何筱偏过头看他,一米六八的个子被棉被紧裹着,只露一张脸出来,看着比平时小巧的许多。程勉没忍住,抬起她下巴,在她唇上轻吻了下。蜻蜓点水一般,她今天受到了惊吓,他也不敢太乱来。

出乎意料地,何筱没躲,反倒向他怀里靠拢。喜从天降,程勉赶紧将人圈住。就这样静默了十来分钟,程勉以为她快要睡着的时候,何筱突然闷声问他:“你是怎么知道我有危险,然后及时赶到的?”

程连长心想那叫及时吗?真及时的话,那混蛋连她一根头发丝都别想碰。

“不知道。”他说,“可能是当兵太久,练出来的警觉性?”想想又说,“也可能是你我心灵相通?”

他说完,回头看她。何筱看他那一脸得意扬扬的表情,没忍住,撇了撇嘴:“既然你有警觉性,干吗还把自己家里的地址告诉他?万一他要是不死心,找上门怎么办?”

程勉拨弄着她的头发,闻言不甚在意地笑了下:“想找上门,他也得有这个本事才行。”

他就不信一个小小的科长还能通了天,部队大院是人随便就能进的?他这么做无非就是想告诉那些想找何筱麻烦的人,他的人,不是他们轻易动得了的。

经他这么一提醒,何筱倒也明白了些许。彻底放下心来了,她靠在他的怀里,慢慢地睡着了。

程勉就这么陪着她,看着她睡了将近两个小时。抬手看了眼腕表,意识到再不走就要误了晚上的会时,才轻手轻脚地放下怀中的何筱。这一走又不知得多长时间才能见到她了。程勉发现现在自己是巴不得赶紧把何筱娶回家,只有这样,他才能真正地放下心来。能让一个职业军人缺乏安全感的,恐怕也就是爱情和婚姻了。

程勉低头轻吻了下何筱的额头,快速整容离开。

回到部队的时候已经过了饭点,炊事班长老朱知道他们连长不讲究,下了碗面条卧了俩鸡蛋就给他端了出去。程勉拣了个位置坐下,还没开吃,就看见徐沂打帘从外面进来了,跟他回来时一样,满身都是雪。

“天气预报说这几天都是雪天,咱们在这郊区,出外采买也不方便,不知道老兵离队前的最后一餐能不能搞好。”徐沂拍拍身上的雪,望着外面的天说。

“量力而为吧。老吴说司务长跟他立过军令状了,酒保准管够。”

说到这儿,两人都笑了。他们都在这个地方待太久了,所以也都明白,道别的最好的方式,就是大醉一场。无论是对那些要走的,还是他们这些仍要留下的人。

徐沂在他对面坐下:“你吃着,我说着。这两天就得把留队名单上交到师里,所以我想着开支委会之前,咱俩先开个小会,商量商量,看这名单怎么列,顺序怎么排。”说着他竟忍不住叹口气,“到了关键时刻,队伍也愈发不好带了,这几天以来,不少兵跑到我这里问连队对留队的人选有什么想法,怎么安排——”

程勉抬头看他一眼:“不容易啊,能让一向温良俭恭让的徐指导员也没脾气。”

“少拿我开涮。”徐沂正色,“你是连长,你先拿个主意。”

“要让我说,这事儿没什么可商量的。该搞的都搞过了,想列名单排序也不是没有依据。做这事儿要干脆果断,一犹豫就会感情用事,到时候再想端平这碗水可就不容易了。”

说得轻巧。徐沂苦笑,把手里拿的一张纸递到他面前:“看看吧,这是今天专业技能考核的成绩。”

程勉三下五除二地把面吃完,拿起成绩单才看了一眼,就愣住了:“什么情况?宋晓伟专业考核怎么排倒数去了?”

“照理说,按照今天这种情况,他应该是连及格分都拿不了。”

“这种情况?旧病复发,从高墙上摔下来,这是宋晓伟他自己愿意的?这只能算特殊情况,师里面应该考虑到这一点。”

“我明白你的意思。”徐沂说,“宋晓伟在军区比武的时候拿回来的荣誉,师里面有谁不清楚?机关下来考核的干部也是基于此,还有他以往一贯的优秀表现,才给出了这个分数。只是程勉,现在不是强调主观感情因素的时候,我们更应该重视的,是客观现实。”

不得不承认,在现实面前,徐沂永远比他理性。程勉揉揉发胀的眉间:“那就先按这个把名单排出来,开支委会的时候,看看其他人有什么意见。”

根据前期测评和考核的结果,两人定下的名单其实并没什么悬念,最终开完支委会提交给师里面的跟他们最初设想的相差无几。所幸宋晓伟够争气,也是个实实在在的好兵,在民主测评里名列前茅,这多多少少能够弥补他在专业技能考核环节的失误,虽然排名是倒数第五,但按照他们连的留队指标,刷下三个,留下他应该是没问题了。

交完名单那天,程勉稍微松了一口气。基本做到了问心无愧,他肩上的担子也就轻了一半。

痛痛快快地冲了个澡,刚回到连里,就迎面撞见了赵小果。程勉蹙了下眉,伸手拽住了他:“慌里慌张干什么去?”被纠察逮住又丢他们连里的人。

赵小果倍感冤枉:“门岗打电话,说有个人需要咱们连接领。”

程勉哦了一声,“说没说是谁?”

“说是从山东过来的,是找宋班长的,听那口音是个年轻女人。连长,我寻思着,是不是……”

程勉稍一思忖,将脸盆交给赵小果,说:“我去接。”

程勉飞快地跑到门岗,连头也没顾上擦,湿头发让风一吹,不一会儿就硬得跟冰碴一样了。

随手胡撸了一把,程勉来到那个穿着朴素,背着一麻袋东西的年轻女人面前,在对方疑惑的眼神下,他开了口问:“你是宋晓伟的家属赵慧芳吧?”

年轻女人忙点点头,白皙的脸上透出点红来:“是,我就是赵慧芳。听说宋晓伟今年不能回家,我过来看看他。”

程勉在心底叹了口气,迎着赵慧芳略显期待的眼神,说:“你来的不是时候,宋晓伟,他受伤住院了……”

程勉带着赵慧芳赶到医院的时候,宋晓伟正好刚从外面散步回来。两个一直以来都是靠书信沟通的人一打照面,彼此都愣住了。

赵慧芳脸皮子薄,看对面那男人一眼,就低下头去绞手指了。宋晓伟也是个从没谈过恋爱的愣头青,猛一见着女人就手足无措,更别提面前这人还有可能是他未来的老婆。

程勉在一旁看了止不住笑:“行了,都别愣着了,人姑娘大老远跑来了,还不赶紧让人进屋?”

经连长这么一提点,宋晓伟赶紧给赵慧芳让路。

眼见着两人进了病房,程勉在外面替他们将门关住了。屋里头的两个人都被连长这体贴的举动弄得尴尬不已,面面相觑,脸颊一个赛一个地红。面对面干戳了一会儿,宋晓伟不太自在地咳了两声,手扶着腰给她拿凳子。赵慧芳也像是突然被点醒一样,连忙伸过手去。

两人手撞到了一块儿,又都飞快地缩了回去。宋晓伟一个不注意,扯到了某个地方,疼得嘶了一声。

赵慧芳急忙睁大眼睛看着他,想表示下关切,可不知该说什么。看着她纠结得有些不好意思的表情,宋晓伟突然笑了,笑得很孩子气。

“坐下吧。”他把凳子递给她,“是谁让你过来的?”

赵慧芳酝酿了好久,磕磕巴巴地开口:“我、我是听你们连里的人说你受伤了,一个姓张的兵,说是你带的……”

张立军,就知道得是这小子。宋晓伟轻哼了一声,见赵慧芳时不时地抬头瞄他一眼,便缓和了表情,从一旁的水果篮里拿出一个苹果,递到了她的手里:“从老家过来累不累?渴不渴?先吃个苹果吧……”

赵慧芳嘴里说着不累不渴,可脸颊却比手中的苹果皮还要红了。

两人就这么矜持地对坐了差不多一个多小时,等到快要吃晚饭的时候,程勉过来接赵慧芳。宋晓伟看见他就像听见口令一样,不顾老腰上的伤,立马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走到他面前。

“连长,你看这……”

“行了。”程勉打断他,“人交给我你就放心,我来替你安排。”

一句话,让宋晓伟的心放进了肚子里。

离开医院后,程勉开车载着赵慧芳驶向了市中心。他没法安排她回部队,因为刚刚那会儿工夫他已经打听清楚师里的招待所已经没有空房了,而且宋晓伟的级别不够,两人没有结婚,按照要求女方是不能留宿在军营的。程勉不想宋晓伟为难,也不想在这紧要关头有人因为这个说他闲话,所以只好另找地方安排赵慧芳。

看得出来,赵慧芳是个老实姑娘,打心眼里不愿意给宋晓伟的首长——程勉,添麻烦,于是她说:“程连长,你放我回医院吧,我在晓伟他病房打个地铺就行了,本来我这趟就是来照顾他来了……”

“你就安心坐着,这算不上多大麻烦。”程勉说,“你千里迢迢从老家过来,哪有在病房打地铺的道理?小宋他有人照顾,而且他那个病房不止他一个人住,你睡在那里终归是不方便。”

说话间,地方就到了。程勉把车子停稳,下车看了看小区的门牌号,脸上浮出一个清浅的笑。

“下车吧。”

他给赵慧芳打开车门,带着她一路走了进去,进了某栋单元楼,按响了其中一位的门铃。等待了仅仅几秒钟,门就从里面打开了,露出何筱一张惊喜的脸:“这么快就过来了?我还没准备好呢!”

“晚些时候还得回部队,所以得赶早过来。”他瞧她一眼,弹了下她的额头,“忙活什么呢,一脑门汗。”

“你不说有个家属要过来住嘛,我得收拾下,让人家住得舒服才行。”说着何筱往外探了探头,“人呢?带过来了吗?”

赵慧芳这才不好意思地从程勉身后露出半张脸来,带着几分山里人的朴实向何筱点头致意,因为有些搞不清楚情况,还不敢吱声。

程勉把赵慧芳让进了门,对她说:“这段时间你就住在这儿,离军区总院也近,你去看小宋也方便。这位是——”他看了眼何筱,沉吟了下,介绍道,“这位是我家属,你有什么需要,尽管跟她说。”

就知道他得这么占占自己的口头便宜,何筱都习惯了,由着他去。而赵慧芳却傻眼了,她是打死也想不到部队的领导能做到这份儿上,来队家属没地方住,竟把自己家里的地方让出来。

“程连长——”她红着脸,“这不行,这太麻烦了——”

“不要紧。”程勉说,“左右不过两天时间,到时候小宋也就出院了。”

“可是——”赵慧芳还是有些犹豫,来之前家里的人就千叮咛万嘱咐,千万别惹怒了部队的领导。可她看程勉的样子,却怎么都觉得他不像家里人说的那样子。

“别可是了。”何筱一把将她拉进屋,笑眯眯地对她说,“这两天你就住在我这里,反正我一个人在家也无聊,正好有人跟我做伴了。”连长家属的话总算是打消了赵慧芳的疑虑。

安顿好赵慧芳后,程勉还要急着回连队。何筱跟着程勉一前一后下了楼,到了楼梯口,程勉站定,回过头对何筱露出一个笑。

何筱知道他笑什么,可还是不由得问:“傻乐什么呢?赶紧走。”

顺着她推他的力道,程勉就势将她抱进了怀里:“谢谢你了啊,家属。”

虽然之前给何筱打电话联系赵慧芳的住处时,程勉就心里有底,知道她会是百分之百地答应。可来到这里一看,发现她把一切都打点得这么好时,心情还是有一丝波澜。看得出来,她已经逐渐地把他的事情当作自己的分内事来做了,这样的不见外,不知道让他心里有多高兴。

何筱低低失笑一声,推了推他,发现推不开之后,就改揪耳朵:“快走,再不走可就来不及赶最后一趟班车了。”

“不着急,我开车过来的,先让我亲个再走。”说完抬起何筱的下巴,用力在她嘴唇上啃了一口,又心满意足地端详了一阵,才撒手走人。

何筱看他那一脸无赖样,真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

赵慧芳到来之后,B市时断时续地下了两天的小雪,到了第三日雪势又转大,而这一天,又正好是宣布老兵退役命令的时候。

下午三点,侦察营全体官兵在楼前集合,由营长老马宣读命令。程勉站在自己连队的排头,目不斜视。徐沂站在他旁边,平视着前方,表情和程连长一样严肃。宋晓伟已经从医院出来了,就站在侦察连队伍中间,凝神屏气地等待着命令下达。

在文件出来之前,所有相关人员的心情都可以说是躁动不安的,他们期盼着一个结果的到来,但同时又怕这个结果会将他们的军旅生涯了断。程勉有时会想,这些年轻的士兵为什么会执着地留在这个地方?是为了使命,还是——前途?左右纠结之后,程勉明白,他也需要一个结果,一个了断。

到了这种时候,老马已经不卖关子了。他清了清嗓子,用让每个人都听清楚的声音说:“宣布退役命令。”

老马依次念出退出现役士兵的名单,到了程勉他们连的时候,老马没有停顿,却意外地抬头看了他一眼。程勉顿时心里就咯噔了一下,直觉不好。

老马清楚地念出第一个名字:“张立军。”

第二个:“赵仟辉。”

第三个:“周波。”

第四个:“宋晓伟。”

第五个:“……”

再往后的程勉就听不清了,满脑子都被宋晓伟这三个字环绕着。他无意识地向前迈开一步,这小小的动静在分外安静的队伍里引起了短暂的骚动,旋即他的手臂就被人抓住了,微微侧头,是徐沂。

徐沂没有看他,只是压低声音提醒他:“正在宣布命令。”

程勉怔了下,僵站了十几秒,才收回脚,回到了原地。

命令宣读结束后,程勉直接去了老马的办公室。徐沂没拦他,不光因为拦不住他,更因为,他不想那么做。他回过头,去看他连里的士兵,那些期满却没被念到名字的战士们都统一地松了一口气,终于有了个结果,他们仍将属于这个地方,三年、四年,或者更长的时间。而那些退出现役的士兵,属于他们的告别,才刚刚开始——

徐沂看着,在心底微微叹了口气。

程勉直接来到老马办公室外,等待了几秒,才敲响门。

老马扯着大嗓门让人进来,一看清楚是程勉,笑了:“有什么事儿啊?都这会儿了还有工夫上我这儿来闲磕牙,不赶紧回去忙去?”

程勉抬手敬了个军礼:“我要求看文件原文。”

老马只手捂着他的大茶缸子,闻言一脸不解地看着他:“你看那个干什么?”

程勉也不隐瞒他:“我有个兵,排在留队名单倒数第二个,可刚刚您宣布命令的时候,他没能留下来。”

“谁?”

“宋晓伟。”

老马哦了一声:“我知道他,今年他代表咱们师参加军区比武,还赢了个好几个第一回来。”转念老马又问,“这么好的兵?留不下来?”

这下不用程勉要求了,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地重新看了眼文件原文,侦察连退役人员名单中,宋晓伟三个字赫然在列。老马嘶了一声,转过身,看了程勉一眼,犹豫了下,又说:“这上面确实有他的名字,可是程勉,你也是知道的,这名单是师里审核批准过的,不可能再更改了。”

“我明白。”程勉的回答也非常干脆利落,“但我就想知道为什么,我连的留队指标是十一个,无论从哪方面讲,宋班长都应该算在其中。”

“不光你,我还想知道为什么呢!”老马也有些气愤,“可你告诉我,咱们上哪儿说理去?”

“营长。”程勉看着老马,多少有些恳求的意味。

营长老马看着笔直地戳在自己面前的人,却突然感到有些头疼:“你回去吧。就像我刚才说的,命令现在已经下达了,我们要做的只能是想着怎么更好地执行命令。你问我为什么?这事儿不是你我两句话就能说清楚的。”

这番话下来,即便老马没有点明说,程勉也已经明白了。这件事,他们谁也做不了主。然而即便他们做不了主,程勉却仍不想放弃,他直视着老马,问:“那总能给我个理由吧,否则我怎么跟我的兵交代?”

老马就知道自己轻易说服不了面前这个年轻人,他忍不住叹口气,妥协道:“我帮你问问吧。”

出了老马办公室的门,程勉一时不知该往哪里去。

雪粒簌簌地砸在窗户上,叮叮作响。操场上的人还未散尽,一些年轻的士兵正站在那里摘卸肩章、帽徽和领花。由他这里看去,像是在看一部默片。B市郊区,零下十几度的天气,冻得他有些发懵。程勉站在那里缓了一会儿,眼睛微微一眨,整个人才回过神来。

这个时候,他想起徐沂从前总是说他的那句话:想问题不要太简单。那时的他不甚在意,还笑他太过老成。现在看来,是他太傻太天真了,以至于,被打个措手不及。然而,他自己面子被扫地不要紧。他手下的那些兵该何去何从,才是关键。

程勉深吸一口气,使劲揉了揉脸,用最快的速度恢复了精气神。帽子往头上一扣,正要回侦察连的时候,一个转身,看见宋晓伟正站在走廊的一侧。那架势,也不知是等多久了。

程勉一怔,快步走了过去。等到了人跟前,看见宋晓伟笔直挺拔的军姿,却又不知要说什么了。

这个消息对他们而言都太突然了,潜意识里他一直认为这么优秀的兵,留队一定没有问题,所以从不曾想过他可能会离开这个问题。即便是前段时间专业考核宋晓伟的表现并不理想,但他也认为,有以前打下的基础在,宋晓伟想留队并不算个难事。再加上民主测评的时候,战士们一致都说宋班长好,这在基层连队已经实属难得。

这样一个兵,他想不通有什么理由会让他留不下。所以此时此刻,程勉有点儿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宋晓伟。

倒是宋晓伟,对着程勉坦然一笑,抬手就是一个军礼:“连长。”

看着他强颜欢笑的样子,程勉打心眼里觉得酸涩。原本准备好要说的话在舌尖打转了无数次,最后说出口的,却是他最不想说的话:“宋晓伟,对不住,没能把你留住。”

“连长,您别这么说!”

宋晓伟来之前也是一肚子的话,可刚说出这么一句,就哽住了。刚刚宣布命令的时候,或许是在冷风中冻得太久,他的脑子有些迟钝,抑或是他早就有这个意识,所以他的感觉并不强烈。然而现在,程勉只用这么一句话就将他打回原形了。

他没能留下,是真没能留下。这下,他真得走了。

“连长,你千万别这么说。说真的,我有这个思想准备。”宋晓伟用手擦了擦眼角,抹掉那一小角的湿润,声音沙哑地说,“所以您千万别这么说。”

这就是他的兵,木讷、谨言、不太会说话,翻来覆去就这么几句,就是怕他这个连长自责。程勉侧过身,不太敢看他的眼睛,他抬起手,轻轻地拍了拍宋晓伟的肩膀:“不过你放心,我会给你个理由,不让你这样不清不楚地离开。万一,我是说万一,是师里的失误,说不定你还可以留下来。”

宋晓伟笑了笑,他心里知道这万一不太可能实现了,然而他还是很给连长面子地说:“好。”

退役人员确定以后,还有一堆事情需要连首长来安排。然而从老马办公室回来以后,程勉就将自己关进了宿舍。泡一杯水放在桌子上,他自己坐在床沿上,看着升腾而出的热气,发呆。程勉觉得自己迫切地需要静一静,虽然现在很不是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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