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后, 萧月华退婚的圣旨下来了, 说辞婉转, 稍有难听。
对于她这太子正妃的身份当了不足十日这件事, 汜阳城的百姓们给予的态度先是震惊。
惊过之后就是同情:毕竟, 至今音讯全无的上一任太子妃都能将这个头衔蝉联十多年, 而萧月华一个活生生的京城第一才女, 连十天都保持不了。
竟连个两岁的女婴都不如。
不光如此,被皇室退婚的下场只会使得名声受损,以后再想要嫁个什么好人家, 怕是会有些困难。
这个消息传出去之后在坊间掀起的热|潮不小,除开成为大街小巷的笑话、茶余饭后的谈资之外,汜阳小老百姓也纷纷将思维发散, 他们根据这件事的不完整始末进一步猜测——那位柔然公主还能把侧妃的位置撑多久?
有的人说再给她十天保准也滚蛋, 有的人说撑过五天算他输,也有的人说柔然公主乃是和亲岂有说退就退的道理……各大赌坊为此专程开了个庄, 大家买定离手坐等一夜暴富。
毕竟是皇室的事, 岂容人过度消费至此, 大理寺派人剿了好几次才消停些。
锦笙在坐着马车去丞相府的路上看见街边有缩在墙根处微此事押注的, 好像是附近哪家赌坊的人。
她面无表情地沉吟了下, 掏出钱袋, 又放了块玉佩和一根玉簪进去,让身旁的小厮拿去,整个押在了“不出一月”上, 足足上千两银子。
赌徒们震惊于小厮的阔绰, 小厮照着锦笙的原话传达:“一个月之后,把我赢的钱送到天枢阁。”
恍然眼前这小厮竟是天枢阁的人,天枢阁向来料事如神,小道消息灵通,众人听及此,纷纷跟着押了!
丞相府寻常时候从不开府门,侧门也是不开的,因为安丞相并不喜欢被路人窥探到里面的景致,继而对府内发生的事情说三道四。
今日,十多年来非进出不开府门的丞相府却破天荒地正门大敞,过路的人皆好奇地往里头张望,但终究不敢放肆,只路过时会与身旁的人稀奇几句。
锦笙本是打算走后门的,因怕自己的身份给相府带来些非议,可细想之下,这也算是自己第一次正儿八经地回自己家……她思量许久,没个主意,到的时候却见正门已经为她敞开了,她一怔,也不再纠结,走了正门。
门口的守卫被嘱咐过,平日夫人回家怎么进来的,就依样画葫芦。
四五个小厮鞍前马后,一路跟着锦笙,众星拱月一般把她送到了后院。其实锦笙想说自己来的时候研究过路,说不准比你们都要熟悉,密室的位置都一清二楚,完全没有必要这么……客气?
这样搞得她原本放松的心情还生出了点儿紧张。
她来到后院,先看到的是安怀袖,他正坐在凉亭内翻阅案宗,手边摆着一壶热茶,还有几只精巧的茶杯。
好似阅得太入神,并没有看到她来,直到身边的小厮走过去低声提醒,“少爷,客人到了。”
安怀袖手一顿,大概是想到了被她那一箭支配的恐惧,他抬眸起身,浅浅一笑,“锦兄请坐,家父正在后厨,嘱咐在下好生招待锦兄。”
锦笙被他这谦逊有礼的开场弄得更尴尬了几分,她也回了个浅笑,然后在他对面坐下来,为了缓和气氛,她随意找话,“你在看案宗?可否也给我看看?可以相互探讨探讨。”
因着上回李承运的案子,安怀袖清楚了天枢阁做事的秉性,听她这么说,下意识就将案宗握紧了些,又思及父亲在马车里对他说的话,他犹豫了下,才将案宗推过去,笑道,“好。对了,你……肩上的伤如何了?上次……”
“已无大碍。”锦笙见他方才稍有犹豫,便没有翻看案宗,而是拿起茶杯抿茶,笑说,“这茶好像是水仙。”
“没错,是父亲着人准备的。”他眉眼温和了些,“看得出来,父亲今日心情甚好,下朝之后就进了后厨。也许是因为萧家罢。”
锦笙乖巧地端坐着吹茶,听到萧家二字,她抬眸看向他。
安怀袖抿唇一笑,解释道,“今日萧家的婚约被退,还没等下朝坊间四处就已经传得沸沸扬扬,虽然这样不太好,但我也觉得心里舒坦。”
“为什么?”锦笙眸光奕奕地望着他。
安怀袖低笑一声,踌躇了下,才道,“因为……我觉得不管东宫娶了谁,对我妹妹都不公平。本来不该有这样不成熟的想法,可是没有办法,我就是抑制不住会这样想。因为,倘若我妹妹还活着,回家了,看到是这样让她尴尬的局面,不知会有多难受。”
锦笙怔然,捧着茶杯的手握紧了。她的心被揪了下,又被一股暖流包裹住,热意汩汩地冒出来。
缓了片刻,她双手托腮,望着她的哥哥,“那若是你的妹妹回来,你要怎么对她呢?你会和她抢东西吗?我听很多人说,哥哥都喜欢欺负妹妹、和妹妹抢东西的。”
没有料到自己会被追问这样的问题,安怀袖怔了下,转头缓缓看向她,然后失笑,“别人我不知道,反正我幼时应该没有抢过她的东西,现在也大了,怎么可能欺负她,倘若她回来……我们疼爱她还来不及,怎么会欺负她。谁若是欺负她,我也不会放过那个人……可是……她要先回来啊。”
最后几个字,他的声音低落下去,轻得几乎听不见。
人在哽咽的时候,喉头酸涩,几乎是发不出声音的。
锦笙本只是好奇他这个哥哥准备怎么当,却被他惹得眼红,她缩着头没有看他,沉吟道,“天枢阁寻得有些线索了,我可以保证,她还活着,活得好好的。”
“!”安怀袖手边的案宗被他猛伸过来的手臂扫下桌,他急切地捏住锦笙的手腕,震惊且慌乱地问,“真的?你没有骗我?!她真的活着?!”
他是习武之人,这一把猛拽,直将她的手腕抓得生疼,一种骨头被徒手捏碎的错觉油然而生,锦笙瞬间痛得悲伤全无,倒嘶了一口凉气!
“你干什么?!”安秉容不知何时过来的,没等安怀袖反应,一掌拍在他脑后,打得他险些把脑门儿磕在石桌上,安秉容低斥道,“放手!”
锦笙这才逃脱魔掌,她揉捏着自己的手腕,抬眸看向安秉容,起身颔首,“相爷好。”
安秉容对她笑,正要说什么,安怀袖噌地站起身,他长这么大第一次完全忘记礼数,拿手指向锦笙,对安秉容道,“父亲!她说……!她说妹妹还活着!!”
安秉容幽幽盯他一眼,伸手将他十分不敬的手指撇下去了,“我知道。”
“?您知道?!”安怀袖一怔,又反应过来,许是父亲早已和天枢阁联络过,从锦笙那里了解到了这些情况,所以才对锦笙这么好。
顿了下,他又急急地道,“那为何您不告诉孩儿?!既然、既然有了确切消息,那还等什么?为何知道妹妹活着还不把她接回来!?这件事要不要先告诉母亲?!”
安秉容全程和锦笙嘘寒问暖着,没有听他说话,“我们先进屋去,给你擦些药酒。饭做好了……你、你若是吃不惯也不要勉强,我也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如果有喜欢的你就告诉我。”
“???”安怀袖焦急地跟着他们,显然也是听不进去他们的谈话,他只想知道父亲知道了这件事之后是怎么打算的,他现在很急啊。
安秉容带着锦笙往膳堂走去,根本没有把身后的亲生儿子当儿子。
膳堂内摆放的是圆桌,安秉容安排她坐在自己身旁,占了安怀袖寻常的位置,安怀袖也不恼,只憋着心中的焦急,在锦笙旁边坐下。
安怀袖一边吃饭,一边抓心似的挠,他思来想去还是忍不住要知道究竟是什么情况,转头准备换个人问,他皱起眉,“锦兄……”
尚未问出口,他便被眼前的情形噎住了。
向来不苟言笑的父亲正一筷子一筷子地给锦兄弟夹菜,几乎是没打算给他这个旁人留活路剩几口的那种夹法儿。
今日父亲亲自下厨已经很让人咋舌了,如今这算是什么意思?是想换个儿子养了吗?
锦兄弟的碗里活生生堆成了一座小山,全都是他爱吃的,他就这么拿眼珠子随着安秉容的筷子,从左边到右边,再从右边到左边,反反复复……
“父亲……?”安怀袖实在没有忍住,皱眉出声,“锦兄食量小,这么多恐怕吃不下……”我食量大,就想吃口菜……
锦笙转眼去看他的碗,然后点点头,“别夹了,我吃不了这么多……给安大哥吃罢。”
安秉容幽幽看向安怀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