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识时务者为俊杰, 薛神医日后一定大有出息。”锦笙揶揄道。
可惜受人掣肘, 薛行风全当这是在夸自己, “多谢锦阁主金玉良言。”
锦笙屈指放在唇畔, 哨声响起, 树林中的黑衣人便又合上刀鞘隐了回去。并未扰乱树枝发出一丝声响。
薛行风长舒了一口气, 心中盘算着这笔生意究竟要怎么谈。
灵山经不起他们这么乱采滥摘, 也受不住那么多人在山中开道辟径,踩的人多了会伤了土壤,还会伤了埋于地底的稀罕药材。
他们这样贪婪无度地采撷, 才是真的暴殄天物。
可这些稀罕草药的种子和植养典籍也是薛家医术的一部分,他不能献出去。
人的贪婪是永无止境的。
“其实,我不是很明白你们薛家的祖训。”锦笙遥望一片苍茫的曲湖水, “我能理解你们不想将薛家医术献出去, 毕竟没有义务,但我不理解你们为何如此执着地不愿。在我眼里, 人的贪婪无度也给予了人许多好处。”
薛行风沉吟道, “你说说看。”
“正如春光贪婪无度地捕捉清风, 是为了让春日更加欣荣一般。人想要吟诗作对风花雪月, 便衍出诗词歌赋秦楼楚馆;人想要有物代步, 便有了马车轿子;人想要有东西挡风遮雨还要住得舒适, 便有了雕梁画栋的房屋;人想要病有可医,就必须有更高超的医术和更珍稀的药石。”
“欲望在滋长的同时,整个梁朝也变得更加繁荣, 因为有想要的东西, 因为贪婪无度,永不知足,人才会进步。所谓济世,不就是惠及万民,普度众生?倘若这么说下来,贪婪无错,想要薛家医术也无可厚非。”
忽而曲湖上的横烟被风吹散,锦笙心下有感,执起玉笛置于唇畔。清歌弄长烟,扰乱曲湖水。
薛行风就侧眸看了她一眼,继而远眺曲湖,思忖道,“锦阁主如今闲来无事,可以随意吹一吹笛、赏一赏湖,任由笛声悠扬,诗酒好兴。但若有一天被人压着头强迫吹笛,或是被人圈禁起来贩卖笛声,此等风雅之事沦为商利,你可还愿意吹笛?”
锦笙眉尖微蹙。
薛行风接着道,“我薛家以前也曾开馆行医,也曾不吝奉出珍稀药材兼济天下,也曾不计回报行善积德。后来医名远扬,我们虽不求回报,却也没有想过要引来贪婪之徒的觊觎掠夺。”
“在天枢阁之前,还有不少人找到过薛家,对祖上说一些冠冕堂皇的话,什么医者仁心兼济天下。可他们所谓的医者仁心兼济天下,就是在得到稀罕药材后高价卖给药铺,一手不怎么样的医术也能得一句妙手回春悬壶济世。”
“后来越来越多的人找上门,有要买我薛家药材的,有要买我薛家典籍的,还有要买我薛家医术的,可耻的是他们一口一句医者仁心,却在谈不拢后将我家砸得天翻地覆,掠取家中稀罕药材,顺走几瓶灵丹妙药也是常事。”
“这些便罢了,竟还有直接带着人来挖山中草药,理直气壮地说官府批了文书,这片山头原本是荒山,如今已归他们所有。”
“祖上曾找官府理论,我家世代在此,这片山也是世代由我们垦土播种,怎么就成了无主荒山?官府给了我们一本册子,那片山头竟真的没有记录在册。”
锦笙隐约记得一些,历朝历代制度会有所不同,很多年前,山啊、田啊,还没有施行分配制度,基本上就是谁开了垦就归谁,周围一致默认,改朝换代后再登记造册,疆土如此广阔,登记遗漏是常有之事。
“虽然不甘心,可似乎是不争的事实。这是我们第一次被驱逐。祖上只得带着薛家搬离那片山,后来几经辗转,相中了另一片山头,他用多年积蓄将此山买了下来。”
“为其取名灵山,山后那一片世外桃源,取名为仙药岛。”
可惜历史总是惊人地相似。
锦笙的眉头蹙得更深,动容之中笛声也渐渐不稳。
“当时的灵山哪里是你们天枢阁初来时看见的那个样子?你们所见到的峥嵘蓬勃,全都是祖祖辈辈不分昼夜亲手开垦,你们掠夺的一分一毫,全都是由我们经年累月辛苦种植。”
“多年前带头来仙药岛的那名男子比之第一次驱逐我们的人来得更没有章法。我们买下山头的文书在他眼里一文不值,他也根本不惧于我们去告官府,不晓得用了什么手段,官府不仅不帮我们,还各赏了我们二十大板。”
锦笙心中叹息,义父就是这么一个胡作非为的人,在他眼中,他就是章法。至于官府,天枢阁何曾怕什么官府?
“斗不过还能怎么办?我们只能再次搬家。那便是我们第二次被驱逐。”薛行风语气轻松,“锦阁主,他们的贪婪无度,和你所理解的不一样,你理解的贪婪无度,仅仅是有所求时的需要,他们的贪婪无度,是有所求后的需要。不知多年前带头来我家的男子是你何人?”
锦笙沉吟道,“是收养我的义父。”
“那看来你义父对你很好,至少他不想把你给养岔了。”薛行风抱起酒坛子灌了口酒,慢悠悠地笑道,“他教你的东西,和他自己亲手做的事,完全不是同一个道理呢。”
这一点锦笙很清楚,倘若不是自己的身世揭露,她根本想不到,义父在外面其实是一个杀人成性、恶贯满盈的人。她以为,义父是个偶尔邪戾暴躁,但其实性子温润柔和的人。
虽说锦笙清楚地知道薛行风是同自己打了一发回忆牌,施了一出苦肉计,归咎起来纯属是流氓性质,还是想要空手套一溜儿好处,可他所讲的又是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