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嬷嬷笑着回答他,的确是太太有身子了。
他便也笑眯眯地点点头,走到朱氏身边去。被请来号脉的老大夫就又来恭喜他,边上围着的丫鬟婆子也是不住嘴的说着好话。
二房只得若生一个孩子,总是少了些,加上云甄夫人对连二爷又一向偏爱些,这回朱氏生下的不管是闺女还是儿子,都一定能讨了云甄夫人的喜欢。如此一来,朱氏在连家的地位也就不同了。
她挂着二太太的名,但如果膝下没有子嗣,底下的人终究还是会忍不住轻视她。
这道理人人都懂,金嬷嬷更是明白,所以边上的丫鬟婆子一叠声地恭贺朱氏,她也只是笑,并不多言。
这人呐,十二个属相,有属老虎的也有属兔子的,属什么的都有,但真论起来,九成九的人那都是属墙头草的!见风使舵,乃是本能。
二房里伺候的人,打从朱氏进门的那一天开始,就瞧不上她。
早前又有若生纵着,更是不成样子。
后来哪知若生突然间就改了性子,真拿朱氏当母亲敬重着了,一群人傻了眼,又琢磨不透小主子的心思,怕被责罚,只得收敛再收敛,明面上面对朱氏时,那也都是恭恭敬敬的,但私下里谈及朱氏,远不及面上恭敬。
直到这一刻,众人知道朱氏有了身子,来日会为连家二房再添一个小主子,这才真心实意地恭谨了起来。
但人多闹腾,朱氏害喜又厉害,屋子里憋闷,金嬷嬷略等了一会便将人都给打发了下去。
连二爷则凑到朱氏跟前,小心翼翼地唤了一声:“阿鸢。”
朱氏应了声,眉眼舒展,亦笑了起来,嘴角开合似想同他说什么,但想想又没能将话说出口,只望着他笑。
连二爷抓住她的手,声音轻轻地说:“你还难受吗?”
方才他们从千重园回来时,朱氏还一阵阵地犯恶心,面色难看的不像话。
他被惊着了,到这会仍是心有余悸。
朱氏摇了摇头:“好多了。”
“那就好……那就好……”也不知想起了什么,他低下头去,眸光微黯,声若蚊蝇。
他刚刚已经听见了,大夫说是喜脉,还恭喜他们。
这样的话,他并不是第一次听。
喜脉是什么样子的脉息,他不知道,但他知道这里头的意思。
若生的生母段氏怀她时,那大夫也是这般说的。号了脉,大夫张嘴就说了一通他听不明白的话,然后道是喜脉,也像今儿个这大夫似的说了好些恭喜的话。
他那时初次听,听不明白,就问金嬷嬷,什么叫喜脉呀?
金嬷嬷笑呵呵地看着他,说:“喜脉就是太太肚子里有小娃娃了的意思。”
他一听,懵了。
小祺的肚子里怎么会有小娃娃?
可金嬷嬷是绝对不会骗他的,她说有,那就一定是有的。
他就亲自去问小祺,小祺也笑呵呵的,笑得比金嬷嬷还开心,听到他问就告诉他说,再过几个月,他就能看见她腹中的孩子了。
她还说,希望孩子能长得像他,说完又来问他,想要个姐儿还是哥儿。
他想也不想脱口就道,都要!
小祺闻言乐不可支,笑他贪心。金嬷嬷倒是说他答的巧妙,一儿一女成个好,自然是该都要的。
他听了重重点头,虽没有听得太明白,但仍深以为然。
后来,小祺的肚子一点点像是吹了气似的,隆了起来。每过一天,就大上一点,看得人心惊肉跳。
再后来,那圆滚滚的肚子里藏着的小东西会动了。
小祺抓着他的手去摸,手掌贴在小祺温暖柔软的肚皮上,只一会,里头就有东西轻轻地踢了他一下。
他大惊失色,一把将手抽了回来,差点夺路而逃。
小祺看着,却哈哈大笑。
那个时候的小祺,可真高兴呀,时时刻额颊边都挂着笑。
可他如今想要回忆一下小祺,却总记不起她的脸来,拼命拼命地去想,也只能看见一张五官模糊的面孔,但他知道,她一定是在笑的,笑得比谁都好看。
小祺还总同他念叨,等到孩子出生了,得像个父亲一样好好地照顾她,将她养大成人。
可像个父亲一样,究竟是什么样呀?
他不知道怎么照顾孩子,一丁点也不知道。
若生涨红着小脸,哇哇大哭的时候,他就想找小祺。
但不管他怎么找,还是找不到。
金嬷嬷安慰他,等三姑娘长大了,太太就回来了。
于是他就等啊等,等了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等了很久很久……久到他终于连小祺的脸都记不清了……
而今,阿鸢也有孩子了。
金嬷嬷同他说恭喜,他也高兴,可高兴之余,心底里又有一股他难以言喻的恐惧不停地涌上来。恐惧太强烈,强烈到几乎要将他心中的欢喜给彻底淹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