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家母女俩是八月份搬回的旮沓村,那时她们家久未修缮的祖屋瓦房已经塌成一片碎砖,幸而村里被下来的医护工作者清了一波感染上流感的病患,房子空着的不少,她们便挑了村头的一户租住下来。
结果后来那户人家得病的主人治愈回来,还是父子两个,居住的区域顿时变得狭窄,生活上也格外不方便,于是林母和林珊就想着另找地方搬出去。
然而下乡热持续至今,又出了顾家村火灾这件事,周边村落的空屋子几乎都住满了人,合适的房屋可遇不可求,两人一时想搬也找不到地方。
这时到处闲逛寻找的林婶发现了村尾陶家的空屋,足足两间宽敞的大平房,后院还带一块小菜地,有高墙与铁门做防护,一下子就让她惦记上了。
林婶回家心心念念许久,终于还是忍不住带着女儿再次上门来求租。
顾桩不知道她们的意图,只当是来买蛋的,开了院门问要买几个。
却不想林婶拉着女儿,探头直往院子里打量:“陶田是住这吗?”
“你们谁啊?有什么事吗?”顾桩皱起眉,对她们不懂规矩的举动分外不悦。
现在时事敏感,哪有上来就往人家家里瞧的。
林婶也同样嫌顾桩挡在门中间问东问西得烦人,耽误她找陶田说事:“哎呀,我们这不来找陶田问问租房子的事,他人……”
恰巧在屋后地里除完杂草的陶田来到前头喝水,林婶眼睛尖,一下就看见了他,咋咋呼呼拖着身后的女儿就挤开顾桩走进院子里。
“陶田,你在啊?刚我们还找你呢……”她笑着边打招呼,边走到陶田跟前,眼睛忍不住四下里扫视,看看家禽,再瞅瞅菜棚子。
陶田抬眸望向林婶,又看了眼她身后低垂着头的林珊,放下了水杯没有开口说话。
“陶田,好久没见我们珊珊了吧?”林婶倒是自来熟,拉着女儿站到陶田面前:“你俩小时候一点点大的样子还在眼门前,没想到一晃眼都这么大啦……”
可不么,陶田过了年都三十二了,林珊比他小两岁,却也是奔三的年纪,但搁在林婶嘴里好像大家还是孩子似的,让人感觉好笑。
“妈,你说这些干什么!”妆容精秀的林珊蹙起眉头,言语间颇多嫌弃。
不知是嫌弃母亲的丢人举动,还是她们硬要攀亲戚的尴尬。
如此场面,顾桩也料到了这对母女应该与陶田关系匪浅,他双手抱胸斜倚在院门口,面色难看地观望着。
林婶的话没得来回应,她讪讪一笑,开始说起正题来:“陶田啊,你看,你村里的房子空着也是空着,不如就行行好,租给我们吧……婶子和珊珊现在租在村里其他人家里,你是不知道那有多不方便……”
陶田微一挑眉,没想到林婶还是不死心,这都追到门上来了。
“……房租一分钱都不会少给你的,这房子多住才有人气,就当我们是帮你看房子的……”中年妇女不要脸皮起来简直无敌,像是忘记了那些年陶田给的生活费、学杂费,她们可都没还。
自从林珊上了高中,早早辍学打工补贴家用的陶田就日夜辛苦挣钱,给她攒生活费与学费,后来一路供到大学、研究生,前前后后加起来好几万的数目,还不算零花压岁,结果双方的关系对方说断就断,钱至今也没还回来。
那个时候林珊已经大学毕业,带着林婶不知去了哪座城市,陶田想找她们也找不到,只得作罢。
万万没想到如今他不主动去寻她们麻烦,母女俩竟还有勇气舔着脸上门。
泥人尚有三分脾性,饶是陶田已经不奢望追回那些钱了,但听到林婶得寸进尺的租房请求,还是不免拉下了脸。
男人本就身强体壮,板着脸的时候更是骇人至极,硬生生唬得林婶闭了嘴。
他眉目冷凝,伸手一指门外:“滚……”
林婶本还想鼓着胆子再劝劝,但她薄脸皮的女儿林珊待不下去了,扯着她的胳膊直往外拉:“妈,走吧……”
就这样,母女俩拖拖拽拽地出了顾家小院。
林婶的嘴里仿佛还不情不愿胡咧咧着什么,听不太清,总归不是什么好话。
顾桩眼疾手快,两人前脚出,他后脚就“砰”一声把大门关上了。
他算是瞧出来陶田对这对母女的反感,不说陶田,他自己本身也涌起些许厌恶。
在这疫病高发的节骨眼,谁会那么没眼色不经同意就直挺挺闯进别人家门,简直就是害人精,也不知身上带没带病。
顾桩钻进杂物间取了消毒液,稀释后不停地喷洒在门口以及院子里母女俩经过站立的地方。
他干起活来默不作响,陶田想帮他,却被顾桩躲过了。
矮矮小小的青年消完毒,将手里东西往旁边一放,叉着腰横了陶田一眼,兴师问罪道:“哥,你就没什么要跟我说的?”
陶田看着他,眸光不明所以。
顾桩急了:“那两人是谁?她们跟你有什么关系?”
“她……们……”陶田垂下视线,正经关系自然是没有的,可以前的纠葛交代起来就说来话长了。
当年,比起相依为命的低保户陶家祖孙俩,林家母女过得还要更艰辛悲苦些,因为家里有一个好赌懒做的男人,把本就不殷实的家底败得一干二净。
乡里穷苦人家,黄赌毒只要沾上一个,那家庭就完了,更别提林婶的丈夫不仅爱赌博,还嗜酒,喝醉了就家暴摔东西,谁劝也不听。
陶家与林家离得近,陶田外祖母心地极好,经常在生活上帮助受难的林家母女,一来二去地双方就熟络了。
后来林家男人喝醉酒失足跌死,村里也收回给林家户主的菜金等福利,林家母女的日子一下子更难过起来。
多亏陶家外祖母带着陶田时而帮衬,她们才能在村里立足,两户人家就此亲近起来。
接受的帮助多了,林婶就同陶家外祖母开玩笑说以后要把林珊许给陶田当老婆,两家人成一家人。
陶田的外祖母当时一听就心动了,自己的亲外孙口齿不利索,以后亲事上还指不定怎么受挫,再看林珊小小年纪学习就好,长得也文静娟秀,便笑抿着唇答应下来。
这件约定俗成的喜事,两家都没有往外讲,怕给孩子们带来负担,但平日相处起来却更亲亲密密了许多。
陶田自小受外祖母教育,哪怕对林珊并没有其他方面想法,也依旧把林家母女看成是自己的责任,才有了之后打工供其读书生活的行为……
“她们怎么能这样!也太无耻了!还有脸上门问你租房子……”听完故事的顾桩义愤填膺,仿佛是自己遭遇了骗钱骗感情的事,想起来就着恼。
“这跟外面那些诈骗犯有什么区别?”顾桩咄咄抱怨着,“噢,哄你给她们卖命,完了再一脚踢开?”
陶田笑看着他,好像看顾桩说话,比话题本身更有意思。
“哥,你还笑!”顾桩幽怨地瞥向陶田,“那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对那个林珊到底什么想法?”
陶田牵着顾桩的手,摸着上头的茧子摇了摇头,他能有什么想法,他的想法都是眼前的人。
顾桩见状心头稍稍安稳,不过还是有些难以言喻的不定。
他对林家母女打心眼里抵触,决定下回她们若是再敢上门来,他就提着棍子赶她们出去,顺便再替陶田把钱要回来。
但不知道是不是被陶田吓着了,母女俩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一直没到顾家村露面,也算她们识相。
十一月下旬的时候,老天爷开眼,终于淅淅沥沥下了几场秋雨。
一场秋雨一场寒,天更冷了,陶田和顾桩不得不穿上袄衣与厚袜,睡处也从客厅地铺换到了二楼床上。
顾家小院建造的时间久远,顾小叔一家住进来也只是简单装修了下,夜里总有寒风从不知哪个犄角旮旯的细缝吹进屋子里,让人夜不能寐睡不香甜,与旮沓村陶家新修的暖炕还是比不得的。
两处房子一处适宜夏居,一处适宜冬住,显然冬天在陶家过冬会更好些。
不过离过年还有两个月的时间,况且屋后地里的冬菜还未长成,七八十只成熟家禽与菜棚菜筐的转移也是个难事,两人都不急于一时决定。
就在秋雨下完,气温低破十摄氏度的时候,顾家村来了生人,是一队开着货车从南方来的卖杂货贩。
他们被村里的干部拦在了外头,不允许进入村子,但架不住村里人想买东西,所以村口竖起了条警戒线,双方站在安全距离外做着买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