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做了一桌子饭菜, 再来十个人都不一定吃得完的吴桂花陷入了新的烦恼。
烦恼来自她旁边这个大号儿童。
她一手一根麻花,嘴里的猫耳朵还没咽完, 呜呜噜噜地就来跟她哭委屈:“这个,这个,这个……姐姐都没给我做过。亏我天天想着姐姐, 原来姐姐一个人偷偷躲在宫里吃好吃的!”
“不是……你跟我在一起的时候也没过年哪!这些东西过年才有得吃呢。”
事实是她平时嫌这个耗油费事, 以前她做得再多也没人乐意吃,要不是过年,又没有糖果巧克力的存在,她压根想不起这些点心的存在。
这孩子一向好打发, 她说不出不对,将两条胳膊一抱一揽:“那这些我都要吃。”
吴桂花叫她逗得哈哈笑:“都给你, 都给你。别着急,吃不完你都带走。”
虎妹大喜,蹦蹦跳跳去了厨房:“姐姐你说的啊, 我这就去找东西来包了。”
吴桂花目送虎妹,转过头来, 看见应卓刚刚收回的笑脸。
他向来寡言, 只是今日尤其话少。
刚进门时,吴桂花给她打水洗脸时已经看过, 他的脸像砂纸磨过一样, 变粗糙了许多, 气质也多了丝粗悍之气。不过, 除了疲惫之外, 没看出其他不适。
这个样貌,越来越像她记忆里,照片中的那个人了……
“怎么?可是有什么不对?”应卓向来敏锐,停著问道。
她,虎妹和他三个人中,反而是他吃东西最斯文,她们两个女子都在用餐后点心,他还在慢条斯理地喝汤。
吴桂花试探问道:“你好像很累,是今天才赶回来吗?”
应卓沉默片刻,道:“我不累。”
吴桂花“哦”了一声,忽然不知道怎么继续问下去。
她跟应卓的关系很奇怪,除去夏天那石破天惊的一吻之外,两人在这间宫室之内,像老夫老妻一般,充满了默契,他们甚至默契地知道对方的禁区。
出了宫室之外……
就像吴桂花从不打听他的家事和他的工作一样,应卓也对她偶尔的失神和脱口而出的“柱子哥”三字充耳不闻,两个人都谨慎地守在雷池的这一边,轻易不敢跨出一步。
“我是心里乏。”他一口酒下肚,闷闷说道。
“能,能跟我讲讲吗?”
这句话,吴桂花问得很犹豫。她不怕应卓拒绝回答,她害怕的,是应卓的回答会将她带到的方向。
她曾经是个优秀的母亲和农妇,做起生意来,也自诩不输任何一个男人,但应卓的世界……她隐约明白,那是个遍步着华丽荆棘,一不留神就粉身碎骨的世界。她不怕跟着他吃苦,她深深明白,这个世界上,有很多困难,是吃再多苦也做不到的。她害怕应卓的世界,是她吃再多的苦也无法应对的世界。
她的身份,和她要做的事都不是一般的麻烦,这些她都不怕。她最怕的,是成为他的麻烦。
但应卓就像在等着她问这句话一般,当即道:“两月前,京畿道南路民乱,我这些时日去了那里平乱。”
京畿道南路?吴桂花突然想起一件事:“水泽县是不是在京畿道南路?”小章上次说过,他的家乡在京城附近的水泽县乡下。
见应卓点头,她眉头微皱:“小章说他家乡遭了灾,难道民乱是那些灾民们引起的?”
应卓又点头,吴桂花吸了口气:“连京城附近都有人造反,那咱这还安全吗?那,那些灾民们,你们都怎么处置的?”
她对历史的了解全部来源于戏台子和宫斗电视剧,只知道发生民乱是件很不好的事,而且既然都民乱了,那肯定说明皇帝做得不好。不过皇帝连把道士留在宫里住这事都干出来了,能是什么好皇帝?但转念一想,他没为着大臣骂他的事杀田大壮,好像又不是那么坏……
还好,没等吴桂花脑子打起架,应卓答道:“放心,民乱早就平了。我是留在那里处置些后续事宜,才拖到昨天回来的。”
应卓又看一眼吴桂花,低声道:“京城有金吾卫戍卫内城,一万禁军拱护外城,那些乱民们不可能打进京。何况贼匪首领已枭首示众,余者遣散归乡。”
吴桂花想起小章说的事,又问:“我听说他们那里是夏天旱了,没粮食,官府又不给赈灾安民。那现在怎么样?”
应卓仰头又是一杯酒。
从小到大,他耳边听见的,都是皇帝政通令和,大郑朝物阜民丰,治下黎庶安居乐业。今次是他长这么大头一回出京,民乱的情况,即使他早便有所猜测,也没有想到,大郑吏治会败坏到这个程度。
京畿道南路旱灾报上京不足一月,赈灾粮食户部秋初就已经拨付完全,仍旧激起民变只因赈济粮食一路克扣,最后到达灾民手上的,十不存一!不止是京畿道南路,前二年河东道西路,山西道北路……拔起萝卜带出泥,应卓手中握着证据,这些人足够死上十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