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坊司的变化, 吴桂花还没进门就感觉到了。
教坊司门口多了不少来去匆匆的小姑娘, 她们三五一群, 或提着篮子,或夹着包袱皮, 挽着手说说笑笑地出了门。
这些小姑娘大部分穿着普通下等宫人穿的靛蓝,暗青等颜色的衣裳,间中夹着两三个穿灰布衣, 包着葛巾,作女道士打扮的女孩。这些包葛巾的姑娘混在人堆里, 像鸡群里的凤凰似的,昂首挺胸, 即使面无表情, 也看得出来其得意的姿态。
吴桂花看得新鲜, 在头一回见到李英娥的大通铺那找到了她。
这丫头蒙着脸躺在床上,竟是大白天睡起了觉。
吴桂花揭开她被子, 看她睫毛一颤一颤的,就知道她没睡着。没好气拍她起来: “不是要跟我学推宫按摩吗?起来我教你。”
李英娥撑起身子, 半死不活地打了个呵欠,任由吴桂花把她摆弄成了个横趴的螃蟹。
吴桂花就烦人青天白日, 动不动就死气沉沉的样,也不管她受不受得了, 举起拳头, 从肾腧那开始, 嗵嗵嗵下力气直朝屁股掐按过去, 这丫头鬼哭狼嚎的:“啊啊啊啊,好痛……呜,呜……呼!”
李英娥舒出一口长气,整个人松了劲,从螃蟹变成了只软脚蟹。
直到吴桂花走到门口,才醒过神来,喊住她小声道了谢,又问她:“你急匆匆的去哪?”
吴桂花就说了教坊司门口,看不少人提包袱的事,想去打听是怎么个事。李英娥笑她:“你啊,这人好奇心也太重了些,什么热闹都要凑,也不怕哪天看到要命的热闹。”
吴桂花不服道:“你以为我是你,憨叽叽地分不清眼色?这么多人都去凑的热闹,能有什么要命的地方?那你跟我说说,发生什么事了?”
李英娥瞪她一眼,道:“也没什么,初十不是要放批老宫女归乡么?西掖廷也有不少人要回去,她们就弄了场置卖会,把不用的东西归置归置,若是有人需要,就买了去。”
这不就是旧货市场吗?
要搁在平时,吴桂花保准对这个最感兴趣。可现在她对李英娥说的另一件事更关心:“什么老宫女归乡?宫里收了人,还给放出去的?”
李英娥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你到底哪来的?连这个都不知道?宫里不放人出去,这么多年纪大了,干不动活的老宫女留在这占位置吗?当然要放一批出去了。”
这就是一个人住的不便之处,明明该所有人都知道的事,吴桂花今天才头一回听说。她再三问过李英娥,原来这里跟她看过的宫斗剧有点不同,像她们这样的宫女一生中有两次放出宫的机会。一次是秋天,年满二十五岁,只要符合条件,向管事们申请之后,便可以出宫,再一回在春天,就是年满五十岁,不管你愿不愿意,只要主子没有开口,便必须出宫。第一次是恩典,另一次是清冗。
难怪她去过这么些地方,见过的宫女大多数都是皮肤紧致光洁的小女孩,便有年龄大些的,也是满头鸦发,连个躬腰驼背的都少。
这么说,吴桂花籍薄上登记的是十六岁,也就是只用再熬九年,便不用连累秦司薄,光明正大地离宫了!
原本遥遥无际的事情突然有了盼头,吴桂花看李英娥都顺眼了不少,叫她哼了一声:“我瞧你年龄不大,就算想二十五岁离宫,也有好些年呢。那时候宫外还有什么好郎君等着?”
像李英娥这样的罪奴,如果没有恩赦,此生都不可能离宫。
吴桂花守一辈子寡,也把日子活得有滋有味的,在她这样的老太太眼里,九年压根不是个事。她知道李英娥心里不舒服,不跟她斗嘴,哼着歌背上她的大背篓说:“你没被选上去道宫,用不着把气撒我头上,今天我心情好,不跟你计较。万一碰到个不让人的,就你这小身板,吃亏的还不是你?”
“你怎么知道……你瞎说什么?我才没有撒气!”
吴桂花在她面前,向来有啥说啥:“是不是撒气,我不跟你争,照我说,人家不选你才是对的。就你这脾气,真选了你,你是能伺候好那些道爷?还是能巴结好管事的太监女官?你啊,再干什么都直定定的不结善缘,谁戳就炸,哪天被人捅了阴刀子都说不定。”
李英娥强辩道:“在这宫里,与人为善又能怎么样?该下黑手还不是要被下黑手?像我这样,至少嘴痛快了。唉你去哪?”
吴桂花站门口冲她挥个手:“去淘宝贝啊,对了,还没多谢你跟我说这消息呢。我现在去也不知道还有没有好东西等着我。”
“有什么好逛的?都是当下奴的,又能有什么好东西?”李英娥不以为然。
吴桂花嗤笑:“瞧不出来,你眼光怪高。你自己不也是当下奴的?又不比谁高贵。”
“你!”李英娥脸涨得通红,突然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片刻后,一条手帕递过来:“连人说两句都忍不了,我说你不能往高了走吧?要是你在主子面前这么哭,早叫人拖下去打嘴板子教规矩了。”
李英娥抽答着用手帕使劲擤鼻涕:“你又不是主子,我哭哭又怎么了?”
“是啊,你得谢谢我不是主子,要我是主子,有你千百般难为,哭都哭不出来的时候在呢。哭完了吧?哭完了就跟我出去逛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