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辆青帷桐木顶的马车在什锦胡同端王府侧门缓缓停了下来, 顾衡伸手扶过来笑道:“我和王爷说会儿话, 听说还安排了酒水, 大概要耽搁两三个时辰。你接了诩哥后算起来时辰应该差不多, 到时候咱们一起家去。”
穿了一身艾绿蜀葵纹锦衣的顾瑛笑盈盈的跳下马车,“其实认真算起来诩哥在咱家住的久些,那天我听他和囡囡聊天,说日后游学天下,别的倒也罢了就是想念家里东墙下的葡萄树。我寻思了半天,才明白他口里的家原来说的是咱家。”
顾衡微微俯身,极其自然地帮媳妇儿把裙子上的一道褶子抹平,心想都是两个孩子的娘了, 兴头上来时还喜欢蹦蹦跳跳。他也不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好,顺着话头答道:“那小子除了性子绵软些, 秉性倒是极为忠厚念旧!”
顾衡的心思缜密擅猜忌筹谋,所以反倒极为喜爱心地纯善的人。端王府小世子要不是这样一眼望到底的性子,也不会入了他的法眼。
顾瑛失笑摇头, 女儿和丈夫骨子里都是极为霸道。诩哥自打第一天进了顾家, 父女俩就明里暗里欺负人家上瘾了。幸得诩哥从来不摆他王府世子的架子,认认真真的视顾衡为良师, 视顾囡囡为手足。
男子不能进内院, 夫妻俩在二门分开各自行事。
自从俞王妃大前年去世后, 顾瑛已经很少来端王府。因为已经入冬, 常住顾府的小世子要带一些厚衣裳, 所以她才跟过来看看。其实想想也是多余, 世子身边指不定有多少贴身的婆子丫头,哪里需要她来插手?
哪晓得在花厅里枯坐了两盏茶的时辰都没有人出来招呼一声,顾瑛皱着眉头随手抓了一个人问道:“可否帮我进去通禀一声,世子什么时候出来?”
脚步匆匆的仆妇有些不耐烦,但也大概知道顾瑛的身份,草草福了一礼道:“前院有酒宴,都是王府顶顶重要的客人。李侧妃病着,范庶妃就作主调了内院一部分人手过去帮忙。大家都忙得脚不着地,这时候只怕无人帮夫人进去通禀。”
顾瑛挑了一下眉毛,李侧妃病着,范庶妃主事,前院开宴人手不足竟然还要调内院的人过去帮忙?
正在说话间,王府世子苏诩急匆匆地走了过来,双颊绯红略有些局促地行礼道:“劳烦夫人久等,因为我院子里掌管器物的管事嬷嬷不在,有很多东西不知道放在什么地方,这才耽误了时辰……”
顾瑛见这孩子羞愧的脸都要埋在胸口里了,身上的衣服虽然穿在整齐,但是悬挂在腰上的玉佩系带却是歪的。心里哪里还有不明白的,就叹了口气道:“自己的事都要自己做,管事嬷嬷不能跟你一辈子,总不能离了她们就不过日子了。”
诩哥的脸色慢慢恢复过来,自个重新把荷包玉佩整整齐齐系好,又把刚刚收拾好的两个大包裹紧紧提在手上。
顾瑛在家里从来不娇惯孩子,虽然知道包裹沉重但也不打算上前帮忙,一边陪他慢慢的走一边慢慢说话。知道他早上起来喝了半碗粥,吃了两块点心,读了一会儿书后就开始收拾要带到顾家去的冬衣。
诩哥拜了顾衡为师,每半旬回王府一趟,在他心里巾帽胡同更像是他的家。毕竟年纪小,诩哥想到即将见到趣致的顾家姐弟,心底的落寞一会儿就变得飞扬。
准备出二门的时候,两个青衣婆子拦住了顾瑛的去路,满脸笑容却态度强硬地要搜查诩哥手里的包裹。振振有词地说庶妃娘娘吩咐了,今日客多来往人员复杂,所携带之物必须要一一查看。
诩哥半天回不过神儿,片刻后脸就胀得通红。
顾瑛也拧着眉头惊诧得不行,这才多久没有到王府来,怎么什么妖魔鬼怪都冒出来了?她指着地上的两个包裹慢慢问道:“这是你们王府世子亲手从内院拿出来的东西,也得让你们一一过目才能放行?”
那两个婆子互视一眼,直了直背脊道:“没有规矩不成方圆,既然庶妃娘娘吩咐下来,咱们这些当奴才的就得照章执行。夫人大度,既然是世子殿下的师娘更应该以身作则,您看是不是这个理?”
就有人在旁边帮衬,“这两位嬷嬤是庶妃娘娘身边最得用的老人,就是怕出乱子才特地把她们派到二门守着。”
顾瑛侧头看了一眼诩哥。
见这孩子窘迫得眼泪都要掉下来了,就知道这样的腌臜气平日里他生受了不少。想想也是,王妃娘娘早早就去了,大郡主为母守孝还在显应寺里忙着清修没回来,端王这个当爹的再手眼通天也管不到内院来。
她往后退了半步,牵着诩哥温软的小手微微一笑。这才转头认真而慎重道:“我看不是这个理儿,世子殿下年岁再小也是这府里的主子,你们再是庶妃娘娘面前得用的老人也是奴才,没的主子出门还要让奴才过目的道理。”
两个婆子面面相觑,一时间竟然说不出话来。
诩哥的眼睛顿时亮了,顾瑛的心肠顿时软的不行。心想着丁点儿大的孩子在自己面前从来都是规规矩矩的,没想到在自己家里受了那么大的委屈却从来不吱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