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祥胡同, 周尚书府。
这场官司在有心人的推动下旷日持久, 把每个人都拖得精疲力尽。所以当周玉蓉拿着手里的休书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我是要和顾徔那个烂泥扶不上墙的家伙和离, 他竟敢恬不知耻的先写封休书给我,是谁给了他这么大的胆子?”
这对于一向骄傲无比的天之骄女来说无疑是一个沉痛打击。
周尚书却是吓了一大跳,他看着眼前一脸勃然怒色的女儿仿佛不认识一般。心想从前那个娴静温雅,时时智珠在握的周家明珠从什么时候起开始蒙尘,如同寻常百姓家的妇人一般锱铢必较?
桌上的铜烛台闪烁着浮动的烛光,他心中升起一股不耐烦。
“那莱州过来的童老太太不知受了谁的挑拨,死咬着你和顾彾不放。眼看扯出来的烂事儿越来越多,眼下只有先把你从里面摘出来。只要能够撇开顾家这个祸源, 名声受些损害又有什么关系?”
周玉蓉感到从未有过的憋屈, 知道父亲必定有些事儿瞒了没说。
她只得深吸一口气抬头道:“与人和离和被人休弃是两回事,这名声传出去不是与我一人受损。阿爹要考虑长久局势我本不该置喙,可是要让那些外人知道周家的姑娘如此受欺辱, 只怕会在背地里笑话阿爹的手段不够, 连自家人都庇护不住!”
周尚书腾然变色, 腾的一下站起身子怒道:“当年要不是为了给你出气, 我也不会平白惹了顾衡那个煞星。你知不知道自从他调回京城在大理寺任职之后, 像条疯狗一样死咬着我不放。今天查我一个人明天查我一个人,就没个安宁的时候。”
这无异于当面揭穿周玉蓉的伤疤。
她胀红了脸忽然想起一件事,“阿爹, 今次这件事是不是就是他所为?那童士贲死了好久, 他老娘怎么如今才想起来为他讨公道?”
周尚书慢慢张大眼,“其实最早我就是这样怀疑,那位童太太毕竟是顾衡的亲姨妈。但我派过去的人回话说,从来没有看见过童太太登巾帽胡同顾家的门,他们两家往年因些不可调和的嫌隙早就形同陌路。”
有些事是周尚书老早就打听得清清楚楚,“这顾衡与童士贲虽然是表亲,但两个人道不同不相为谋,在京里时也从未走动过。其实认真说起来我与顾衡也只是意气之争,他实在犯不着为了个外三路的亲戚与我死磕?”
其实最早的时候,敬王还想出面摆一顿和合酒,想让顾周二人摒弃前嫌重归于好。只是后来端王冷不丁冒了出来,摆明了顾衡是他罩的人,这顿和合酒就不了了之。
周玉蓉恍若未闻,她忽然想起了那年在景仁宫披香殿做下的一桩恶事。虽然鲜为人知,但也不是没有遗漏……
顾衡的确不会为了早就化成灰的童士贲出头。
那个人面相和善骨子里却最是凉薄无情,别说童士贲只是他的表亲,就是他一母同胞的亲兄弟横尸当场,这人会不会援手还是未知。但是顾瑛……与他的情份不同,受了委屈后说不定会鼓动这人使些手段。
那年的事虽然神不知鬼不觉,且顾瑛到最后并没有受任何损伤,但若是细查总会有蛛丝马迹。以顾衡的睚眦必报的小人行径,说不定会把这团烂帐牢牢的扣在自己头上。
夏日即将落土的夕阳半浮在空中,窗外的水池跳跃着粼粼的金光。近晚的风已经有了凉意,吹得池里的莲花和浮萍随风摇曳,给人一种繁花盛景之后的凄凉。
周玉蓉忽然有些不寒而栗。
当年凭着一时意愤设下了那个仙人局,当时还颇为值得。之所以没有放在心上,是因为她从头到尾没有露过面,是成是败都牵连不到她的身上。且前前后后计划中,笃定没有人能够识破。
敬王表哥因这份不可见人的心思,巴不得从此之后不要再提起。而顾瑛再能干又如何,因为事涉妇人最看重的名节,这女人也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以周玉蓉的推测,没有人敢冒大不韪到处追查。
这一环扣一环的,就是个神仙也难解的仙人局。
但若是顾瑛当时就察觉不对,忍不下这口气对丈夫吐露了怀疑,那顾衡心细如尘执意要为她讨要说法,当年的那个仙人局就处处是漏洞。对了,披香殿里的经手人是姑母身边的洪尚宫。只要她关紧嘴巴开不了口,一切都只能是猜测……
听女儿这个时候忽然问起在披香殿侍候的洪尚宫,周尚书心中有些疑惑。
他微微一愣也没当回事,“半月前我到景仁宫给贵妃娘娘请安,就没有看到这个人,当时还多嘴问了一句。贵妃娘娘说洪尚宫年纪大了,她隔房的一位堂弟老早就接她出宫养老去了。人走得有些急,听说只拿了些贴身体己和两身换洗衣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