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府的仆役都知眼色离得远远的, 偏厅里气氛凝滞得几乎要结下冰来。敬王先前有多想把这位准状元拉拢到身边,这会儿就有多想把这个累赘甩得远远的。
他不想落人口舌说自己翻脸无情, 于是尽量以和煦的态度缓慢开口道:“这本书册是我从宫里刚刚拿到的东西,是江南书画大家寒山先生几年前收藏的。因觉其文藻清新大气就留在身边。因为作者并不想扬名,所以文章只在很小的范围内流传。”
清心先生尤擅花鸟, 宫中圣人推祟其画风清丽,时常延请其进宫畅谈。
童士贲脸上顿时青红交加。
这怎么可能?自己在贡院号舍里冥思苦想好几天才做出来的文章,怎么几年前就登在别人的文集里?这是假的,这一定是假的, 这是有心人的构陷,这是那些得红眼病的人看不得自己中了状元。
还有济川这个名字号怎么这么熟悉?
童士贲一时激动起来,一直昏昏浊浊的脑子也变得灵光。猛地想通了其中的道理,“顾衡, 一定是顾衡这个家伙,我记得他的别字就是济川。我们在莱州时就结下冤仇, 他肯定是为了报复我才设下这个局,这本文集肯定是现作的……”
敬王一愣, 旋即摇头失笑, “寒山先生是帝师, 圣人重视这届科考,特地请他老人家出山定前三甲。没想到老人家一看你的文章就说是抄袭,还令家人回府从书房里找出这本文集。看见扉页上题的字吗, 学生顾衡敬请先生雅正, 辛未年正月十六……”
童士贲急忙翻到扉页, 果见上面寥寥数字,铁钩银划般像在对自己嘲笑。
他面红耳赤的抬起头喏喏辩解,“这……这肯定是巧合,我从来没有看过这本文集,更遑论把其中的段落写在会试的答卷上。”
敬王气急之后反倒觉得有些索然无味,闻言冷笑了两声,“我倒是很愿意相信你,可是天下悠悠众口是堵不住的。寒山先生是天下文章泰斗,对这本文集是赞不绝口。说要不是其作者为人谦逊一再嘱咐,他早就帮着顾衡把这本文集刊印天下了。”
顿了一顿又道:“杏榜昨日才公布,无论何人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不能在一夜之间偷出考卷又造出这本以假乱真的文集。更何况寒山先生的品性节操是圣人都赞许过的,他说出的话绝不会有假。那么现在就只有一个可能,你涉嫌舞弊抄袭……”
童士贲百口莫辩愤恨难当,落在敬王的眼里就是恼羞成怒。
他觉得这人往日看着也算聪明识时务,怎么这当面戳穿了还这么不识抬举呢?就冷冷看过去一眼哼道:“我马上进宫去收拾你闯下的这个烂摊子,不须说……这回连我都跟着丢了大脸!”
幕僚龚先生急步跟在后面,转过影壁才悄声道:“王爷,我总觉得这件事有些蹊跷。怎么会这么巧,这边刚爆出童士贲得了头名,那边立马有人检举他是抄袭……”
敬王看着远处即将暮色沉沉,将那本几乎要揉烂的文集拿在手中抖了一抖。
良久才无奈低叹道:“我刚才草草翻看了一下,里面有首诗不知先生还记不记得——朝来小雪千林缀,梅信依稀报先来。一株已足春风意,万树才逢几朵开。当年童士贲靠这首诗在文会上拔得头筹,眼下正完完整整的在这本文集的倒数第二页……”
龚先生倒吸一口冷气,呐呐道:“我记得那年的文会顾衡也参加了的,当时他可是一个字都没有多说。那童士贲抱着丰厚花红走的时候我还特意多瞅了两眼,一时也看不出两个人有什么异样,难不成……”
敬王缓缓点头,“这的确是个局,是个在三年前就布下的局。童士贲欺人年少,恬不知耻的把别人的诗作占为己有。顾衡忍下这口气,又知道童士贲肯定会故技重施,早就在一旁张开大网冷眼等着。果不其然大比之后,他一出手就让童士贲永世不得翻身。”
——还有一句话没有说出口,童士贲昨日攀得多高今日跌得就有多惨。”
龚先生前前后后的仔细琢磨后暗自心惊,良久才点头道:“这件事唯有如此才说得通,只是顾衡此人的心性才华和忍耐工夫简直叫人叹为观止。当年我以为他得中榜眼只是一时运气使然,并没有当回事上前建言,以致王爷错失此等良材美质。”
做人下属的肯定要先承认错误。
敬王的脸色果然和缓了一些,“是我自己看走眼了,觉得这人太过年轻脾性倨傲不驯,如今看来不过是使的障眼法罢了,他心思缜密可谓步步为营。你看他跟着老二如鱼得水,走到哪儿哪儿就乱做一团……”
龚先生见时辰不早了,连忙出言提醒,“宫里的来人还在外头等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