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顾家三口收拾妥当坐上了北上的船时, 才发现这艘载满货物的大船上还载了好几个熟人。
李厚朴自然就无需说了, 这人一上船就晕得天昏地暗, 行船的船头送来了船上专用的药丸都不顶用。另外一个却是莱州城同茂堂汪太太的外甥童士贲,也是准备参加来年恩科的, 随侍在他身边的竟是他去年新纳的小妾叶瑶仙。
两边的人见面自然有些尴尬,张老太太都不知怎么张开这个嘴。
谁知童士贲一恍神后跟无事人一般,深揖到底一贯温厚地笑道:“有些日子没到您老跟前请安了,身子一向可好?”
张老太太想起这个人做的那些个恶心事便一阵腻歪, 心想难怪这人出了那么大的丑却没被剥夺功名,大概就是因为这人的脸皮格外厚。
就从鼻了哼了一声,脸不是脸嘴不是嘴的凉凉道:“若是没人日思夜想地想占我小孙子的便宜, 坏他的清白名誉,我的身子想必会更好!”
童士贲的城府毕竟还没有修炼到家,听见这直戳戳的讽刺和打脸, 面色不由一变。
随即苦笑道:“老太太还在为那件事怨我?唉, 我早早说过那是一场天大的误会。如若不然, 县学里那些古板夫子根本就不屑与我说话。学政大人就是知道我冤枉, 才特特与我写了举荐信,好参加明年恩科……”
这话里话外竟然隐隐透着得意。
童士贲瞟了顾衡一眼,心想即便我名声有损又怎么样?我还是保有秀才的功名,还是顺利参加了今年的秋闱。虽然没有得中, 但还是得到了来年特试恩科的举荐信。只要我稍稍努力, 后头的春闱我一定可以堂堂正正地参加!
非常奇异的, 顾衡听懂了童士贲嘴上没有说出口的话。
他也看了童士贲一眼, 漫不经心地笑道:“听说是因为贵妃娘娘的千秋节,宫中圣人才特地下旨加了这场恩科,诏谕前科落第中品性卓著之人加试。只是乡试恩科后不可能又加一场会试恩科,所以童兄这科即便得中,只怕还要等两年才能参加下一次的春闱呢!”
童士贲的脸色顿时绿了。
官场上向来讲究论资排辈,晚一科就成了后辈。多少头发花白的老者在青葱少年面前弯腰行跪拜大礼,就是因为他们要晚于别人中进士。
以往的乡试恩科多排在十月,也即当年的秋闱之后。补录的举子就可以顺利参加来年的春闱,啥事儿也不耽误。
今次的恩科却为彰显贵妃娘娘的尊宠,特意选在了她三月的千秋节后,这就造成这批补录举子地位尴尬。就是中了举人也参加不了当年的春闱,而下一次春闱尚在三年之后。
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童士贲没想到这个小表弟口舌竟然变得如此厉害,就故作轻松地温和笑道:“衡哥对我还是存了气,见了我的面连表兄都不愿意喊了。以往跟进我的身后,叫得可欢实了。你如今是正经举人,看不起我们也是有的。”
顾衡再一次感叹,自己难道是被牛屎糊住了眼睛?
从前怎么就看不透这是一个口蜜腹剑的两面小人?从前怎么会以为这个人一脸憨厚老实巴交,就把顾瑛放心的托付给他?
什么都不知道就敢一心一意地为他筹划,助他登上高位尊享富贵,最后却极利落地反咬自己一口?那时节,到底是什么蒙住了心蒙住了眼?
以致自己刀斫之下,身首分离……
顾衡丝毫没有动怒,掸了一下衣袖上的灰尘,“难道童兄没有听说过吗,我已经被同茂堂顾馆主过继给了他的长兄。顾馆主如今是我的是四叔父,汪太太是我的四婶婶。童兄是汪太太的外甥,这拐弯抹角的亲眷关系就不好再论了!”
童士贲没想到这人如此光棍地不承认这声“表兄”,一时气得倒仰。又想起打从自己和叶瑶仙的事情败露后,顾家上下一干人待自己大不如前。
前些日子母亲的心绞痛又犯了,他特地寻到同茂堂想寻两根有年头的人参作引子。没想到大表兄顾循一副爱搭不理的样子,说铺子里上好的人参都早早被人订下了,眼下没有多余的。若实在有急用,就先下些定银在生药铺子的柜面上。
童士贲一时气得嘴里发苦。
往日里姨母汪太太掌中馈的时候,这顾循顾徔哪个不是对自己笑脸相迎。但凡用药,只要在同茂堂铺子上打个招呼就行,伙计自然会把最上等的药材送过来。这回别说药没拿到,还受了一路的冷脸。
童士贲心头忿忿,转头就看见叶瑶仙躲在角落里正神色古怪地望着这边。也不知在瞧什么,脸上乍羞还喜。他一时气极,伸手狠掐在女人腰间的软肉上,口里却温和问道:“怎么还不回舱里去,当心着了凉……”
叶瑶仙一惊,忙把即将脱口而出的骇叫压在嗓子眼,委委屈屈地跟在童士贲身后,眼角余光却忍不住又扫了一下顾衡。见那人脊梁挺直,背着手似看非看,脸上还有一种介于嘲讽和同情的表情。
这人好似比上一回又生得俊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