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慢慢静寂下来, 晕黄的月光从半开的槅扇中撒入, 透过床帐淡淡地撒在青年男子的脸上。
童太太在黑暗当中细细打量着儿子, 眼中闪过一丝不易觉察的癫狂。
扯着手绢子喃喃道:“好孩子,你就是我这辈子唯一的指望, 若是谁敢坏你的前程,我就要了他的命。一座小小的牌坊没了有什么关系,这辈子只要你好好的,就是把娘的心肝挖出来给你下酒, 娘都是欢喜的。”
床上的人早就睡死过去。
童太太的声音越发柔了,“你是我一手带大的,就值当这天下最好的。只要走出双柳镇走出莱州城,你就会晓得这天下有多广多大。那叶氏女何德何能, 不过是个会撒娇卖痴的乡下姑娘,值得你花费这么多的心思?”
屋外不知何时起了风,镶了冰格纹的槅窗随风一吹就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动。
童太太苍老瘦削的脸颊在月下显出几分狰狞阴影,忽轻忽重的呼吸声在屋里回荡,“我万没想到那丫头竟生了天大的胆子,竟敢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勾搭得你忘了当初的苦日子。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丢人现眼,追根究底都是娘太过大意。”
童士贲依旧在床上安睡, 童太太心里百般滋味难以言状, 使得她嘶哑的声音中有一股隐隐的亢奋之意:“叶氏做出那般不知廉耻的事后, 还妄想当你的正妻。日后我一定会让她晓得其间的利害, 我童家的门槛可不是这般容易进的……”
深夏的夜风将院子里的花树吹得簌簌作响, 明明热得冒汗却让人肌肤上的汗毛倒竖。
睡在凉帐里的叶瑶仙再一次伸着脖子看向房门,却依旧静悄悄的毫无动静。终于失望明白,今天晚上那个人是不会过来了。
开始时她还抱了三分侥幸,新婚头三天的甜蜜也让她产生一股错觉,总觉得未来的日子能够牢牢的把控在自己手里。即便童太太跟自己不对付,但若是真的产生矛盾了,依着两人的情分童士贲肯定要站在自己这边。
但现实狠狠地打了她两记耳光,童士贲连前因后果都没有弄清楚就出口埋怨,还训斥自己不尊重长辈,这还是在自己耳边浓情蜜意的情郎吗?
叶瑶仙呆呆地望着那个摇摇晃晃远去的身影,这才多久的时日就变成冰火两重天?半句公道话没有,留给自己的不过是几句不冷不热的话语。
还有,再没想到那个老虔婆这般不要脸面,这个岁数了还把成年的儿子往自己房中领,还美其名曰照顾得仔细些。
外头明一阵暗一阵儿,天边有忽长忽短的闪电。风也出来作怪,把关得紧紧的槅窗吹得嗡嗡作响。
叶瑶仙蒙着被子把自己蜷缩成一团,死死咬着牙盯着帐外。好多人都说婆媳乃是猫鼠一样天生的敌对,当媳妇的无论怎样丢低身子,都暖不回当婆婆的一颗石头心,所以这第一回合的较量竟输得彻彻底底。
辗转反侧后叶瑶仙怎么也睡不着,她心头茫然地想着,这便是自己的新婚……
次日起来,下定决心的童太太便把叶瑶仙紧锢在身边,用无数的理由将她使唤得团团转。梳妆、洗漱、吃饭、打扫、缝纫林林种种,一天下来就没有一刻闲的时候。偏生叶瑶仙不知想通了还是怎的,咬着牙一声不吭地全承了下来。
每当有客人过来时,童太太尤其爱把叶瑶仙叫到跟前训斥。大到桌子上的饭菜没有按照规矩少盐少油,小到院子里的花没有按时浇水,无论何事总归挑的出来毛病。
对于童太太的挑刺,叶瑶仙一概默默无闻的照做,好似天生就是个逆来顺受的脾性。若不是她身上的衣饰跟家里的仆妇有异,粗粗一看就是个长相出众些的丫头。待时日一久,童太太就自以为手段出众将人拿捏住了。
待有一日,童太太请了几个相熟的妇人在家里小聚时,面容憔悴的叶瑶仙端盆时一下子晕倒在地上。
匆忙请来的老大夫细细诊脉后,说这位年轻妇人劳累过度忧虑太甚,更要紧的是她腹中将将一个月的胎儿因为母体羸弱不堪,一个不慎只怕母子俱都不保。
乡间妇人们无事时本就喜欢家长里短流言蜚语,此事一出后舆论就变得一边倒。人人都在说童家既然不愿意娶叶氏,童士贲为何在婚前就勾搭人家的姑娘?竟然娶进了门,又为何如此纵容老娘苛刻新妇?
这些话越传越甚,使得童士贲好不容易洗脱的名声又开始臭大街。
童太太这才后知后觉的察觉自己上了当,还连累自己受儿子没口子的埋怨。她恨得几乎吐血,却还是忙着放下身段亲自照看叶瑶仙。每日嘘寒问暖茶饭周道,还向每个认识的人述说自家的无辜……
不论如何,反正因此种种童家反而出现一种婆媳相处有道,一派其乐融融有条有理的景象,不免引得周围熟知其底细的乡邻在私底下议论纷纷。
这番话传到有心人的耳里,自然又掀起一片细微波澜,其中之一就是李顾两家原本说得好好的相看,在不知不觉间就没了消息。
自那日把话说开后,李婶娘无事时就喜欢过来串门。
东家常李家短的扯些闲篇儿,有时候拿篮子兜着一筐鸡蛋,有时候是自家结的几个菜瓜。虽然不值什么钱,但到底是个心意。这妇人虽然将周遭认识的人家一一编排了个遍,却闭口不提将自家表侄子带过来认个门。
却不知张老太太正中下怀,连问都没有多问一句,只把她当作寻常客人来招待。
这日李婶娘又过来串门,不着边际地说了半天话之后,终于吭吭哧哧地道出来意,“我那个表侄终于从县学里回来了,知道您这边给了个准信儿后半夜都睡不着觉,托我一早过来看看您什么时候有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