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茂堂医馆大门口正在唱念作打哭作一团的一干人顿时象被掐住了喉咙, 面面相觑一时不能做声。
里三层外三层围观的百姓嗟叹之余, 突然想起这位顾家三郎虽然是天煞孤星转世, 但也实实在在的是一个爹不疼娘不爱的小可怜。
几岁生时就差点被生母活活饿死在柴房,幸得心慈的奶娘连夜冒雪求救捡回一条性命, 后来才跟着老祖母搬到沙河乡下一住这么多年。
场中认得过顾衡的人不多,此时见着不过二十岁的年青小后生模样斯文俊俏双目含戚,穿了一件洗得发白的素面长衫,跪在地上砰砰直磕头, 一颗心便不自觉地偏了三分。末了又听到顾衡这般含冤带屈地低低相问,众人望向汪太太的眼光便与之前略有不同了。
另一边伏在地上拭泪的叶母悄悄望了一眼这个没有缘份的小女婿,心头一时又痛又悔。
心想若是女儿叶瑶仙没有意外身故,这是多般配的一对璧人。她眼珠子滴溜乱转, 暗暗盘算了一下二女儿的年纪,觉得多少差不离,立时觉得这门亲事眼下决不能断。
叶母扯了下嘴角正想说几句宽慰的话,眼角一阵凉风忽忽掠过,抬头就见未来的亲家母汪太太狠狠一巴掌抽在顾衡的脸上,扶着腰气喘吁吁地大骂道:“这叶家姑娘娴淑贞静良善温柔,配你这么个东西绰绰有余。如今你把她剋得生不见人死不见尸,难道连一个小小的名份也不愿施给她吗?”
这倒打一耙的功夫实在太过厉害, 张老太太双眉倒竖正准备上前理论, 袖子却被顾瑛紧紧拽住, 悄无声息地附耳过来道:“哥哥走的时候特别叮嘱, 让我们一切事都不要管, 还说今日要把这些人的脸皮统统扒下来一层。”
这一向以来顾衡说话做事都颇有章法,张老太太自然信服这个小孙子。闻言顿时站住了脚步,双眼却一瞬不瞬地紧盯着。
顾衡双掌拄地狠狠磕了几个响头,哑声道:“太太,我从不懂事情起你就无数次我耳边念叨所谓的天煞孤星命格,说我遭受的一切罪责和辱骂都是应当的。那年过节时您带着大哥二哥在前院围着炉子烤鹿肉,我闻着香气险些吃掉了自己的一副肝肠。”
此时日头高高挂起,远处还有商贩们高一声低一声的热闹叫卖。双膝跪在同茂堂门口缓缓说话的年轻人面色苍白身姿挺硬,额头上还挂着一抹淡淡的血花,却无端给人一种孤单寂寥的错觉。
汪氏听见周围的议论声纷纷,脸面顿时涨成猪肝色,跳着脚厉声骂道:“就为这一时半会儿的疏忽,你这么多年都不肯唤我一声亲娘,人前人后都只喊一声太太,你可知有多少人在背后戳我的脊梁骨?这些统便罢了,与叶家的这门亲事你认也得认,不认也得认!”
顾衡身子仿佛虚弱至极地摇晃了一下,脸上神情似笑非笑似哭非哭。
默了一会儿,却还是振作精神勉强辩道:“我与这位叶家姑娘连面儿都没有朝过一回,高矮胖瘦性情为人半点不晓,如何敢贸然娶她为妻室?如今她生死不知,要紧的是赶紧将人找到,太太却如此心急火燎地将她匹配给我,是否其中有什么不妥?”
汪太太勃然大怒。
她就是想紧紧挟制住这个反生了背骨的小儿子,让他从此不要翻出手掌心。从自己肚子里爬出来的货,自然想怎么样就能怎么样。不过这番私心见不得人露不得光,如何敢当众拿出来述说?
只得硬压下一口恶气,面色冷硬道:“自古婚姻一途讲究的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此次我将叶家的小姑娘唤来就是让你相看的,没想到一番好意倒让她折损了性命。如今她已受累至死,说上天落下地都是你的不是。”
汪太太越说越觉得自己占理儿,声音也越发高亢,“如今你只需给她一个嫡妻的名分,又不妨碍你日后另娶高门贵女,做甚这样乔张做致百般不情愿?”
顾衡硬压住心中翻腾,抬手遮眼嗬嗬低笑。
“我这般乔张做致百般不情愿,太太如今倒是练得一手巅倒黑白。我若是答应与这位叶家姑娘成婚,您接下来是否就要我守在家里哪里也不能去,最好守三年妻孝再错过明年秋闱,好为顾家人得一回至情至性的美名?”
这话正正戳中汪太太的心思,周围人也开始交头接耳。
汪太太顿时气得手指尖直颤,眼底也一股股地发黑,“你这个忤逆不孝的东西,说的这叫人话吗?我不过让你应一件小小的事情,让你慎重其事地娶叶家姑娘的牌位进门,你就东拉西扯地给我扯些不必要的闲宗。”
她终究有些心虚,所以说话不免有些虚张声势,“告诉你,要是叶家姑娘正正经经地活着,以她的人品心性愿不愿意嫁给你还是两说呢?”
张老太太此时再也按捺不住脾气,一把拨开顾瑛的手破口大骂,“不过是个开杂货铺子的乡下丫头,怎么落到你的嘴里就跟皇家的公主一般尊贵。你也知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当年怎么腆着脸故意破坏掉我家顾朝山早就定下的亲事,还敢悄悄瞒着我备嫁?”
汪太太一时不妨,顿时又羞又恼。
没想到多年前的旧事被人当众重新提及,就不自在地扯了一下手帕道:“老太太你千万不要胡搅蛮缠,今天的事一码归一码。就是您整日纵容,才使得这孩子在我们面前无法无天,眼里没个长幼顺序。”
在一旁看了半天争执的叶母觉得火候已到,应该轮到自己出场了。这样好的亲事千万不能断,反正大女儿死了还有二女儿接档。
她捋了耳边头发,欠了一下身子小心陪笑道:“按说顾叶两家还没有最后成礼,我这个外人不该说话。可是我见了衡哥就跟我的亲生儿子一样,实在舍不得让他在大太阳底下受煎熬。不如咱们另找个地方细细商量,也省得这些不相干的人看回热闹。”
张老太太没想到这乡下妇人倒会说两句场面话,于是对自家儿媳更是嗤之以鼻。心想一个外人都知道在面上心疼衡哥,偏生这个做亲娘的竟生了一副铁石心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