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无人再开口,霍锦骁沉默地等待祁望的答案,脑中掠过的却是这两年与他之间的点滴时光。他这人表面看着自在逍遥,实则藏了无数心事,而那些心事谁都探究不得,沉得像海,她不想探究那些不为人知的心事,只是希望他能活得真正逍遥些,可惜正是她不愿去触碰的这些心事,成了禁锢他的樊牢,她心疼他的孤独,却解不开他的樊牢。
“是我。”良久,祁望才回答她。他瞒着她做了太多事,难免百密一疏,她又冰雪聪明,迟早有一天会寻到蛛丝马迹,慢慢揭开他身上那层虚伪的皮囊。他心里有数,也早已做好准备,却在她平静问起的时候一败涂地。
输掉的,是他的心。
只要想想差一点就再也见不着这丫头,他心里的怒火与愧疚就难以控制。
霍锦骁毫无意外,只是笑了笑:“谢谢你如实以告。”
没问原因,亦无责怪,她连一个怨恨的目光都没给他。
祁望的心越发沉甸,藏在袖中的手慢慢握成拳。她苍白的笑颜刺目至极,虚弱的声音羽毛一样轻,却在他心中掀起狂风巨浪。
他已作好承受她怒火的准备,却被她轻飘飘一句话给揭过,他的愧疚与心疼失去发泄的途径,便只能埋在心里,看她一眼便煎熬一回。
“和你吵架的前一夜,你彻夜未归,三爷就已经派人来找过我了。”祁望解释。
他不是个爱解释的人,也不在乎别人怎么看,如今却不希望她因此而与自己疏远,仅管疏远早已开始……
她救下魏东辞,与三爷的心腹大打出手,三爷怎么可能不怀疑?当夜就有人找上玄鹰号。是他听说了程家中毒的事,便猜测她会将荒岛上生有勾鱼草的事告诉给魏东辞,就这些都告诉给三爷的人,把他们引往荒岛刺杀魏东辞,只是他没想到第二日她竟说要与魏东辞同去,而他费尽唇舌都没能拦下她,这才有了他交荒岛海图时与对方作出的约定,他只想保全她一个人。
可她还是因此重伤,几近致命。
“祁爷,不必向我解释。”她打断他的话,将头歪到迎枕上,任长发凌乱铺展。
事到如今,她也只能说,幸而并无其他人因此而伤,她尚能替自己原谅他,至于种种理由,不听也罢。
祁望却一反常态:“小景,我不知道他们会下这么重的手,我以为他们只是要毁了勾鱼草……”
无论如何,他不希望她恨他,哪怕再编一个借口。
“祁爷!”话说久了,霍锦骁倦得厉害,她仍旧打断他的解释,“我没怪你,也没怨你。你有你的立场与选择,有平南那么大的岛要照顾,这事不怨你,我懂,所以你不必与我解释这么多。帮师兄是我个人之举,倒是我做事不稳重,连累了你被三爷怀疑。”
祁望再度沉默。
她确实没有怨恨,他却忽希望她对自己有一点,哪怕只是一点点的私心,而不是如此深明大义。
这深明大义背后,是她的无情和……难以估计的失望。
她正慢慢否定他这个人,否定他们之间长久的感情,否定他的重要性。
比斥责怨恨更加令他难以忍受。
霍锦骁没怪他,她只是对他失望而已。
来东海两年,与他出生入死数番,这是第一次,她真的累了。
“祁爷,我们认识了两年,也曾生死与共,算是过命的交情了,可我竟然……还是看不懂你。”祁望不说话,她便闭了眼笑道。
他们曾经那样信任彼此,那般默契无间,除了东辞之外,就只有他祁望做得到。
祁望望了她许久,忽觉自己似乎再也留不下她。
“两年了,你上玄鹰号的时候还只是个毛燥的丫头,如今都能独挡一面,脾性竟然一点都没变过,平南和燕蛟的老老少少都喜欢你,你能舍得吗?”
“舍不得,我怎么能舍得?舍不得船队,舍不得人,舍不得海,也舍不得你祁望!”她睁开眼,一双澄澈的眼被雾光所染。
“别走。”祁望心头剧震,只想她能留下。
“我没说我要走,是你觉得我会走。”她疲惫不已。
祁望目色亮起:“你不走?”
“燕蛟才刚起步,我答应过燕蛟的百姓,要让他们有好日子过,我不会就这么甩手离开。”霍锦骁眨开水雾,又将话锋一转道,“不过祁爷,你要知道我并非东海的人,我的父母朋友都在他处,我进东海无非两个目的,一为报仇,二为三爷。如今我大仇已报,至于三爷,留在东海也未必查得出来。我的任务告一段落,最多再留半年,将燕蛟安置妥当,我就会离开。”
祁望才刚扬起的唇便又凝固。
半年,怎么够呢?他想她一辈子留在东海,想一辈子看她笑脸,想听她亲亲热热叫一声“祁爷”,窝心暖肺的舒坦。
“祁爷你也别舍不得,我就算离开了,有空还会回平南看你和大家的。”大概觉得这话越说越沉重,霍锦骁露出笑容试图缓和她与祁望之间愈发凝窒的气氛。
祁望看着她虚弱疲倦的模样,没再继续这个话题,只道:“以后再说这些吧,你先好好休养,伤得这么重,没一两个月都好不齐全。”
“哪要一两个月这么久?人都闷坏了。”霍锦骁不乐意地撅了撅唇,还是孩子脾气,“船上的事如何了?你们打算几时回去?”
“船上的事你别操心,有我盯着。等你好齐全了我们再回。”祁望给她添了杯水。
“你们不必留在石潭等我,我可以自己回……”霍锦骁讶然。
“别说了,我已经决定。”祁望见她面上倦色已重,料来精神不济,正强撑着说话,便道,“你休息吧,我明日再来看你,你有什么需要我带过来的?想吃什么,我给你买过来?”
“别麻烦了,师兄这什么都有。码头的事那么多,你别老过来了。”霍锦骁已经歪在迎枕,她确实也没多少力气了。
“怎么?这么快就不待见我?有了师兄就把我这半道师父抛到脑后?”祁望说了句笑,似假还真,“忘恩负义的小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