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日的战争(全四册)

冰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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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死守三所里(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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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冬已至,朝鲜的白山黑水遍染白霜,一场雪下在陡峻的高山,给他们戴上好看的帽子。盘在山路上的人们却无心欣赏,因为他们还穿着春秋的单衣,已经感到令人恐惧的寒冷。山路崎岖,毁坏的车辆是天然的路障,大多被扔进山谷。前进的部队颇为浩荡,在没有空袭的清晨,他们飞一样奔向前路。熙川之误给整个38军,尤其是113和114师带来了巨大的压力。他们在坚决向南挺进的途中,带着火儿猛打猛冲,歼灭了不少小股敌人,但是这些小小功劳远不能抵过,和友战绩相比不值一提。压抑在全军传递,C团的胡政委不失时机地开展了“表决心打主攻”的动员,以连排为单位开讨论会,写决心书,还有的写了血书。王皓将全团一百多个党员集中起来,让他们勇挑大梁,签下豪言壮语。杨北万在这时候入了党,老旦是他的介绍人。见这孩子热泪盈眶地宣誓,老旦略感不安,这小子入了党发了誓,打仗可就更不要命了。

“停止休息,我整个军今天要向德川方向急行军,过大同江,后天早时前占领德川南面的遮日峰和葛洞地区,切断德川和宁远两地敌人的联系。但咱们团到了那里不能停,要再急行军至三所里。就是这里,我们要卡住敌人南逃的退路,发回信号,我军便会对德川的敌人发动攻击。我们在这里要坚守24小时,等候咱们师的增援部队到达。”

朱天华坐在摊开的地图边,抬头看着老旦和陈岩斌。“从现在算只有三天,也是咱们从没跑过的一段远路,三个营要梯次出发。我的腿不好使,老旦你和陈岩斌带?营做先锋,哪怕跑死,也要给咱们团夺下这里!”

老旦看得懂那地图,刚才说的三段路看似平均,每一段都在一百华里左右,着实是跑死驴的路程,只是事态至此,再难有说不的余地。老旦咬着牙说可以,说完了都觉得心里发虚;王皓没有作声,歪牙咬烂了嘴。

“任务艰巨,你要掂量清楚,别放了狠话,最后来个空炮。老解放,别忘了我给师部立的军令状。”朱天华眯着眼说。

“团长,这个任务再艰巨,我们两个营也兜了,完不成任务,我自己刨个坑用锅扣了,老团长给填土。”陈岩斌咬着牙说。

“他填他的,你填你的,你们完不成,老子自己填自己的。”朱天华恶狠狠地说。

全师只带五天的干粮,一路杀奔德川。两个营虽冲在最前,却并没有拉开和后面的距离。一路上地雷密布,几里地就要趟飞几个,众人干脆不躲了,陈岩斌跑在最前,说踩着地雷就认了,让副营长带队。老旦知他怕自己跑在前面,一肚子的感激。全团不分昼夜急行军,在山路上跑成长长的一串。但每次登到山头,回望又心中郁闷,113师大部队就在二里地外,真甩不下。老旦倍感压力,但是毫无办法,全师都憋足了劲呀。

半山腰里,一架敌侦察机低空掠过,直冲冲对着2营俯冲下来。战士们惊慌了,杨北万让机枪手朝它射击。老旦却想起了什么,大声命令不要躲避,摘了帽子只管跑,还要冲它招手。敌机轰鸣着掠过头顶,又掠过后面的,投下一个奇怪的包裹,里面有信,一个字也看不懂。王皓令人速速送去团部,看不懂就再送到师部。胡参谋竟然懂英语,他说那是美军令南朝鲜部队和联合国军向某处快速集结的指引图——飞机将2营当作了撤退的敌人。

有这个事儿,全师立刻通报,奔跑的部队一概对着敌机挥手,该机巡视一番翻滚着去了。紧跟着几架轰炸机低低掠过,老旦咬着牙令大家如法炮制,还让队伍故意跑得乱呼呼的。敌机没有扔下炸弹,直奔全师后面去了。料想他们将113师全部当作了撤退的南朝鲜第7师,他们逃跑的速度向来比冲锋要快。路上也有慢悠悠往回走的南朝鲜兵,见这只“狼狈逃窜”的友军气喘吁吁的,便夹着脖子讥笑一番。

傍晚跑到了大同江,此河虽然不宽,却甚是凶险。气温骤降,寒风裹起雪花,月光下的大同江冰块儿倾轧,水流湍急,发出吓人的轰响。老旦在岸边犯愁,从没有渡过这样的江呀。杨北万带人找船,连块木头都找不到,桥更是炸成了碎片。老旦急得团团转,竟想不出过江的办法。正和王皓、陈岩斌一道发愁,大部队竟然就到了。当头两人衣衫凌乱,满头大汗,喘着粗气大声问道:“为什么不过江?为什么不过江?”

老旦一惊,这人竟是江超,旁边的是师政委,二人都跑的脸色铁青,此时带了愤怒,真是吓人。

“报告师长,这江水太急太冷,全是冰块,这么游过去定有伤亡。”老旦敬礼答道。

“肯定你个球!怕伤亡就给我滚回去!”

江超二话不说,脱下棉裤捆在脖子上,连裤衩也脱了举在手里,他抖着白花花的屁股,扑通一声就跳进了江,师政委紧接着跳了进去,后面的几百人顷刻光屁股,下饺子一样蹦进了江水。老旦和王皓惊得面面相觑,正想喊话,见朱浩天和胡政委也跑过来了,朱浩天照着老旦就是一脚:

“你妈的眼睛瞎了,师长都下去了,你们还在这儿发呆!赶紧过江,游不到师长前面上岸,老子毙了你俩!”朱浩天说完,衣服都不脱,一头便扎进了江水。

老旦这次真的愧了。简直无地自容了。知道自己在11军的那两把刷子,如今看来真的有些秃毛了,不狠提一把劲儿,真的才跟不上趟,弄不好还真的要被毙了。他低低骂了一句,咬牙脱下了全部衣服。风冷水急,只有血是热的,他对着全营大喊:“全脱光,过江!”

泅水过江的113师官兵沉浮在大同江中,在冰块和江水的阻拦中强渡,不少战士沉下去了,但更多的游了过去。老旦被一个冰块砸在太阳穴上,一下子沉下了水里,恐慌几乎将他拖向江底。他看见不少战士沉入黑暗,像掉进了漆黑的地狱。他看见前面的陈岩斌踢掉了鞋,看到王皓向他伸过了手。再浮出水面,衣服已经全湿,刚要对王皓说句谢谢,对岸的炮火突然亮了起来。几颗照明弹随之而起,弹雨铺向江中,不远处几个战士被一串机枪子弹扫中,血红的弥漫中,他们一声不吭沉了下去。

老旦打着寒颤,和王皓相扶着奋力前游,往前或许是死,向后也活不下来。杨北万在水中对他的连队大叫着:“同志们赶紧游,咱们给全师抢个头彩去!”

话音未落,一颗炮弹落在他的身边,老旦觉得眼前一亮一红,看到杨北万飞了起来,他炸断的身体旋转着,碎烂的内脏天女散花般落进水里,溅起腥气的水花。杨北万的上半截落进水里,掉了个儿,头朝下石头样沉了下去。老旦急得呛了口水,想游过去抓他,却被王皓拉着向前游去。“他死了,别管了。”

“北万子。”老旦看着杨北万消失的水面,四肢都麻木起来。一顶军帽浮在那里,旁边绕着一两米长的一段肠子。战士们在弹雨和尸体间前行,水上的面孔充满恐惧。

“同志们,跟着俺上岸去,杀光那些王八蛋的!”老旦扔了衣服,将冲锋枪背在背后,呼哧一下子潜泳下去。他钻过漂浮的冰块和尸体,钻过似乎无边的河水。他突然发现哭了,知道眼泪汇成了小小的暖流,暖着他害怕的脸,他看着一个个缓慢沉下的战士们,全身又燃烧起来。

对岸的守军惊讶看到,上百个光屁股的士兵吱哇乱叫着上了岸,冲到了漆黑的大同江岸上。他们缩着脖子晃着蛋,发出吓人的嘶吼,以灵活的战斗队形扑来;他们没几步就挂了一层冰霜,像贴了玻璃。子弹打在他们身上,没有了穿过棉衣的“噗噗”声,只是“?溜”那么一小声,却带走鲜红的血肉。纵是火力凶猛,这些赤裸的士兵眨眼便到了几十米开外,投过来的数不清的手榴弹。它们精准有效,瞬间就让这条阵地血肉横飞,伤亡过半,剩下的从冰雪堆里张开双眼,明晃晃的刺刀就到了眼前。南朝鲜兵刚看清那些狰狞的面孔和一团团冻成冰坨的鸡鸡,就纷纷死在锋利的刺刀之下。

江超师长等人上岸时阵地已经拿下,重又穿戴齐整的他们看到?营的士兵们仍在光着屁股抓俘虏,正纳闷时,看见光着屁股叉着腰指挥的老旦、王皓和陈岩斌,总算是点了点头。

“这鸡巴真他娘的长呀,难怪游得这么快,这家伙多一条胳膊呢。”江超指着老旦说。

“嗯,名不虚传!”朱天华早就知道老旦的真名,颇赞许地点着头。

江超师长果然让人送来了几箱子烈酒,说别把战士们命根子冻坏了,回国之后还得用呢。老旦那根东西的传说在江边传开,有人说他用冻成铁棍的鸡巴戳死一个敌人,这可怕的谣言让一些新兵们敬畏不已,纷纷要去问杨北万,却得知他和两百多名战士一样牺牲在江水之中,再也找不到了。

老旦回望大同江,只十几分钟,血色和尸体都已西流而去,好像没发生什么似的。老旦往江边洒了一杯酒便回头去了,他知道这只是开始,他没有眼泪可流。酒肉之后,他给陈岩斌下了死命令:早八点之前,必须赶到并占领德川南边的遮日峰,占领之后交给后面的部队,全营插向三所里。

向朱天华报告之后,两个营又出发了。战士们毫无怨气,衣服已经全湿,不跑也是冻死。全营战士飞奔起来,湿衣和汗水化作白花花的蒸汽,让全营像个冒气的火车头。路上总有敌人的败兵,有的立刻举手,有的持枪顽抗,陈岩斌带着尖刀连将之一个不剩地消灭。没有什么能阻止这支部队,生死又成度外,老旦沉稳地跑在中间,看着战士们有节奏地跑出飞快的步伐,有受伤的战士还在淌血。战争都是这个球样,老旦想。

尖兵传回消息,前方五里地有两辆美军卡车,十几个人,看不清是美国人还是南朝鲜人,蹲在那里烧水。老旦和王皓一商量,认为还算顺手,决定捎带着干掉他们。

陈岩斌带着一个连去了,不管黄的白的,上去就全弄死了。敌人罕见摆出一副拼刺刀的架势。战士们就乐了,在敌人面前笑弯了腰,只半分钟过去,敌人便全躺下了。一点数,真有个白白的美国鬼子。大家便围着看起来。

“扒光了看,瞅瞅啥样。”有战士说。

“血也是红的呦。”有人踹了一脚,见白鬼子的血从嘴里标出来。

“眼珠子是灰的,一看就不是好东西。”一个战士说。

“快脱裤子看。”另一个上来就解敌人的裤带。

“看个屁,后面有的是,拿家伙走人。”赶来的陈岩斌喊道。

车棚一掀,竟有一车武器弹药,半自动步枪、机枪、子弹,手雷,还有两箱子火箭筒,都是崭新的,足够全营的标配,不知为何要运向后方。这仿佛是天赐的好东西,不少战士的装备丢进了大同江,手里的武器也多是日本人或者苏联人的。陈岩斌稍加研究,便知道美国人的半自动步枪射程远,精度高,连发速率快。老旦知道将遇到的战斗必然激烈,让大家分背这些武器弹药前进,优先发给各连尖刀小组。王皓心细,写了个简报,贴在车上,一是告诉后面这仗是?营打的,二是告之两个营已经换上了缴获的美式武器。车就不烧了,后面的团长说不定用得着。

又跑了一段山路,部队便跑直线上山,这一片山海拔不高,雪深只到脚。天朦朦亮的时候,两个营提前到达遮日峰。驻防的南朝鲜部队毫无察觉,防守稀松,一两百人呼噜打得山响。陈岩斌带人冲进去端枪便扫,杀的一个不剩,己方毫发无损,而且缴获了大量的棉衣和罐头。思前想后,老旦让战士们换上了敌人的棉衣,除了让大家更暖和,他觉得这样必有好处。

留下一个排驻守这里等着大部队,两个营只喝了口水便又出发前往三所里。老旦和陈岩斌有了教训,不敢耽搁。三所里必须在明早7时之前到达,而且不达目的地不准开无线电。再看地图,还有一半的路程。老旦抬头看路,地图上标示的路线,竟是看不到头的高山,要在十二个钟头内就跑完这70公里山路,难比登天!

“这可怎么跑?一半路是平地咱们都跑了一天呀?”陈岩斌急了。

“那咋办,不跑不行了。”老旦帮王皓收好地图,叹了口气。

“跑吧,跑到了,咱几个才能翻身。”王皓咬牙说。

如此高难度的任务,战士们听着发怵。可如果到了三所里坚持等到大部队,就可以挡住几万逃跑的美国鬼子,足足三个师的兵力,那可都是白花花的美国鬼子,这也将是入朝以来志愿军最大的一次战斗!

“老营长不用说了,3连还是申请打头炮,坚决完成任务!”3连长李三皮拍着胸脯说。

“不行!这次任务要给1连!”1连长不让。

“咦?1连长?你咋了还跟我们抢功?你是打山头拔钉子的,营长的看家宝,跟我们飞毛腿?连抢功干啥?”李三皮坏笑道。

“这任务要给我们2连,重武器和火箭筒可全在我们连,没有2连的阵前火力布防,你们到了也白搭,任务要给2连!”顶替杨北万的3连长也站起来。

“还是给我们4连吧!这一路上全是你们的功劳了,当年我带着一个班追上了廖耀湘的指挥部,比他们的汽车跑得都快!”4连长历来默不作声,如今也站起来了。

看着这些战士,老旦心宽起来。“不争这个先后了,咱一起跑,除了武器弹药,占分量的都给俺扔下,路上遇到敌人,或是遭受别的损失,绝不能停。到了三所里别管敌人有什么飞机大炮,就是下那什么圆子蛋,也不能离开阵地一步!都听明白了没有?”

“听明白了!”战士们呼啦全站起来。

艰苦卓绝的急行军开始了。一出发就遇上了问题,山上积雪太厚,登一步退两步,真是费了牛劲。陈岩彬想了个办法,让几个战士一组用绑腿连上,事实证明个这是个办法。下山也一样艰难,山陡不说,风口后的雪更厚。老旦掂量一下,干脆命令大家往下滚。战士们把枪抱在怀里,抱成一个棉团往下滚去。这样下山自是很快,但有十几个战士或撞了石头,或断了脖子牺牲了,还有几个滚到了悬崖之下,喊了两声不见人影,全营就继续前进了。

临近傍晚,为争取时间,两个营选择了几乎直线的路,见山爬山,见水趟水,还有些落差不小的悬崖。李三皮捂上棉帽子,骂一句就对着山沟里的积雪跳下去,“嗵”的一声他消失了,若石头掉进深井,喊无回应。老旦摸头,众人觉得见鬼。过了一会儿,雪地露出一颗小头,朝上大喊:跳下来吧,舒服得很!我刚才还睡了一觉呢。

战士们羊拉屎样跳下悬崖,空中结成有趣的线,但雪地并不像李三皮说得那样全是厚厚的,有三个战士摔在被掩盖的岩石上,牺牲了。老旦运气算好,他摸到裆里一块尖尖的石头,离那玩意只有寸许,偏一点老旦就成了无旦。王皓运气不佳,磕掉了最歪的一颗大牙,嘴一下子齐了,令人颇觉不适。他举着牙说要找美国鬼子报此仇,老旦只让他把牙扔去雪里,说这是老家的风俗。

如此黑灯瞎火地狂奔半夜,战士们累散了架,不少人脸色发白,吐沫带血,往那一蹲就会晕过去。老旦跑得头晕胃胀,肺如风箱,一副胸腔要炸了。一看地图,竟还有四十公里的路。王皓骂着娘,向战士们撒谎说只剩下二十多里了,大家一鼓作气,不要休息,一定要在天亮前赶到!

后面的路没什么悬崖,但战士的伤亡却越来越多。有两个吐血而死,那血是黑的,浆糊样流出七窍。还有两个跑着跑着扎在地上,白眼翻得和杏仁似的。陈岩斌的通讯员跑得晕乎了,他用绑腿连着两个战士上下山,下山时睡着了,掉下一面悬崖,将后面这两个也拉了下去,俱都摔得粉身碎骨。陈岩斌用望远镜找着,只看到半山腰一颗摔掉的人头,却分不清是哪个的。到了一处山脚,清点人数,1营少了5个,十几个已经虚脱昏迷,满嘴的白沫子,再走两步八成就一命呜呼。还有十几个断了胳膊断了腿的也说不好。老旦看着众人,心疼,却没力气,无线电虽然静默,他能猜到朱天华带着全团也定在他们留下的路标指引下玩命追赶。略一商榷,他和王皓决定,走不了的就地留下,能走的继续前进。他去问在石头上闷不做声的陈岩斌。陈岩斌抽了口烟,拉着老旦起来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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