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日的战争(全四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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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道歉的服部大雄(1 / 2)

上一章目 录

战事淡漠下来,报纸上少了血脉贲张的新闻,重庆上空的气球开始撤下,民居玻璃上的米字渐渐撕去,防空警报越来越少,有那么几次还是拉错了,防空洞口长出野草,孩子们在那里捉着迷藏。重庆百姓们又将火锅和茶位端出屋子,在路边笑呵呵过着瘾。

宋川和马达不想留在重庆,还要回部队攒点军功,正好去湖南,就带着二伢子的骨灰走了。老旦独自一人,开始在重庆过起没根没落的日子,真是度日如年。突然有一天有人来通知他,让他到卫戍区情报处报到,干一些毙人骂人打人审人捆人却就是不放人的事,竟成了冯冉的同事。老旦乐得接受,活儿不累,杀的都是坏蛋人渣,且就此吃喝无忧。冯冉还以为他是找关系故意来的,死活还回了那几十块大洋。这些钱让老旦又觉得腰粗起来,心想这也要感谢蒋委员长,只是刘副院长他们收的那些钱打了水漂,提都不敢提了,真是可惜。

有趣的是,他奉命从军统提回来几个人,竟然有刘副院长和那个监狱局副局长,这两个家伙串案处理,浑身打得稀烂,屎尿都攒在裆里。老旦看了材料,这两个会直接枪毙,不用交法院审理了。两个家伙都认出了老旦,刘副院长冷笑了一下,说老弟对不住了,你的事没办好,收你的钱还在办公室的厕所暗柜里,有几百块大洋、票子和金条,都是平时收的。军统的王八蛋下手太狠,才不要交给他们。你要是有空就去取回来,就当给你赔个不是。

老旦颇为纳闷,又觉得此人还算厚道,问他还有什么想法。刘副院长流了两串泪,说我贪污是真的,办了些伤天害理的事也是真的,但我真不是日本人的奸细,没有出卖过情报,有人想扳倒我,硬是塞了证据在我屋子里。“老弟,别的不说了,看在我把钱还给你的分上,让弟兄们做活做痛快点就行了。”

三天之后执行枪决,老旦嘱咐一个弟兄瞄着刘副院长的头打,另五个?随便吧,打死就行,反正都不是好东西。

一个人办不了事,他又找冯冉,让他开张去法院找鉴定科办事的证明。冯冉痛快地给他办了,这人着实不敢招惹。老旦使出当年突击连的本事,背着一个空包,傍晚拿着证明进去,藏进刘副院长那一层的厕所,躲过看守的检查,等到半夜时撬开门,找到了刘副院长说的那个暗柜,一摸,啥也没有,定是被眼尖的拿走了。老旦气得鼻子都歪了,便让自己宽心,拿了这钱,说不定就飞来横祸,像这个刘副院长一样。

在这隔几天就要枪毙几个人的日子里,老旦那想家的悲切开始淡漠,对二子的牵挂变得没那么揪心,只知道他死不了了,他的案子转交给了军事法庭重审,却没判决,何时放也不清楚。既不缺钱,又甚无聊,老旦开始尝试声色犬马,除了赌博之地,有意思的地方都去。有人叫他烟鬼,有人叫他酒鬼,偶尔也有人叫他色鬼。老旦体会了放纵的快意,他总在妓院里昏睡成一团死塌塌的烂泥,直到再也没钱往里面钻。

战时的重庆资源紧张,买点什么像样的吃喝和药物都得凭票,好点的酒更是稀罕物。嘴馋钱少,他犯过两次浑,掏出枪来顶在要账的小二脑袋上。一个店的人吓得跑了个精光,等到宪兵队的人来了,老旦已经抱着酒瓶子溜了。

自己犯了浑,老旦便明白当时二子的心境,于是收敛了放纵,约束起各种事,认真地管犯人毙汉奸。他鲜明地意识到,即便自己走南闯北经了很多事,在这样的繁华城市生活,仍是一个找不到东西南北的农民,军装在身也改不了,戴了青天白日也没用,他只能在这片暂时的繁华里守望着那份带着土腥气的乡愁,在夜晚的探照灯下喝着思乡的小酒。老旦曾咬牙想改变自己,穿长衫,戴圆帽,甚至报名去上文化课。一所学校专门给军人开了基础文化课,老旦咬牙听了五节呢,但学会了看几个字便不再去,没什么原因,他就是不愿意,这个不愿意他到死也没想明白道理。

破罐子破摔,却摔不破,如此倒也踏了心,念头少了,胃口便好,吃吃喝喝令他快乐,馋起来了就在住处附近找个熟馆子,先给钱再叫菜,能独斟独饮地消磨一个晚上。他总是醉醺醺的,喜欢踩着棉花般在夜里走回房子,那星星和月亮都是活的,那样的夜可以常回到家。他拒绝任何……同事的饭局或酒局邀请,那并非他的世界,混进去莫名其妙,更甚至祸不旋踵,他是农民,只属于他租住的小房间和无法与人道来的痛楚。

这天晚霞很美,而老旦刚毙了五个犯人,看着那晚霞和血一样,很不舒服。这五个全是汉奸,但有了刘副院长说的那话,他对此心存怀疑。还有一个女的,长得很是好看,老旦便问了几嘴,哪来的?多大了?为啥……干这个?女子不过三十岁,是南京人。她比那几个男的胆壮,说她不是汉奸,只是打入日本情报部门的共产党,国民党无非借刀杀人。老旦听得心惊,也心疼,他相信这女孩子的话。五个汉奸都打成了蜂窝,一人身上怎么也三枪,行刑队都是杀人魔王,两天不杀人睡觉都睡不好。不知哪个兔崽子用了开花弹,这女子的左边胸脯被打碎,烂乎乎挂在身上。还有两枪都在下半身,流出奇怪的东西。老旦恶狠狠瞪了他们一眼,一个家伙补了一枪,打飞了她的天灵盖。

老旦又来到王记酒铺,他还有几瓶茅台存在这里,冯冉给的五粮液也放在这儿。老板是个老实疙蛋,瞪他一眼都会尿裤子的。老旦叫来小半瓶五粮液,喝到酣处,铺子里已没了客人,他索性光了膀子喝个痛快,全身的伤疤吓坏了老板。

“大哥喽,你这是杀了多少鬼子,才攒的下这么多伤疤,你都快变成麻辣梭边鱼喽。”

老旦呵呵一笑,懒得作答。此时进来三个军官,一个拎着两瓶酒,他们穿着簇新的军服,扣子亮得晃眼,听口音像是江浙一带人。老旦和他们相互瞅了,彼此官阶差不离,这里满地都是军官,自是懒得招呼。那三人定是看了他很久,坐下了才说话,点了几个纯粹的下酒小菜。他们寒暄着互敬两轮,帽子摘了,话便多了起来。

“锦伟兄,如今真乃好酒量啊,这一杯可是八钱,你这空肚五杯下去竟面不改色,这可是三十年的川中老窖啊,我特意让人从司令部揩出来的,绝对的正宗极品。”

“嗯,喝出来了,要不怎放不下杯了呢,就知道和老兄喝酒,定有好货!”这锦伟兄也不推辞,又是一杯下去了。

“咱刚来重庆的时候……怀德兄可曾记得?锦伟兄那可是一杯倒,别管什么酒,只要是白的,一杯就找不着东西南北了。可见这几年他在潭香楼啊,美玉阁啊,跟那些美人没少练酒量啊,莫不是一杯花酒,二晌春光,三更天里月牙床?哈哈,原来酒量是可以这样上来的?锦伟兄,别光喝不说,你也给兄弟们说说,这房中之术怎地锻炼酒量?其中有何秘诀啊,哈哈……”

“志仁兄说得是……依我看啊,锦伟兄岂止酒量见长,那周公之术也定是一日千里啊。今天这半斤酒算啥,我敢说他再喝半斤,到了潭香楼还能杀个七进七出……你看他刚来陪都时又黑又干,做腊肉老乡都嫌瘦,可如今白胖得和后勤委员会里的人似的,印堂都放光啦!可见锦伟兄采阴补阳之术已成火候,我和怀德远远不及啊……来来……再敬一杯!”

“就是的,锦伟兄才带两瓶,哪里够喝?罚酒罚酒,喝完了再买,老板还有什么好货?”叫怀德的那位看来也是个贪杯的,这就吵吵着要酒了。

“喝完再说,喝完再说,好酒和好女人一样,要慢慢品呢……”

老旦斜眼看去,见三人已是喝得满头冒汗,袖子挽起,风纪扣也开了,露出黄白相间的衬衣领子。说话的正是被调侃的那“锦伟兄”。他侧对老旦,白胖且有些秃顶,一颗大头却长了副袖珍眉眼,短小口鼻,稀疏的头发绕着大卷盘旋而上,势头像要遮住天灵盖,但盘旋了一半便蔫了,稀了,像被雹子打过的西瓜秧儿,只能歪塌塌地趴在头皮上。这人虽长了颗烂头,却依旧像个文官,不像是对着鬼子放过枪的。正对老旦的那位是“志仁兄”,话多嘴长,长得鬼灵精样,还略带些匪气,半边脸上像是被弹片削去了一块,深褐色的疤痕衬在通红的酒脸上,一开口脸就往少肉的这一边狰狞地歪。他那支撸起袖子的胳膊上还刺着一条龙,不留神看还以为是胎记。背对老旦的那位是“怀德兄”,老旦看不见他的脸,只见得他后脑勺上那三四条槽头肉,腰身上的肥肉被武装带勒得紧绷绷的,几乎撑爆那身好呢子的军服了。

老旦独自好笑,哪儿来这么三个活宝,长成歪瓜裂枣,开起腔来还文绉绉的,喝酒怎地这么多废话?他和王立疆在岳阳那晚,除了喝就是哭,哪像这几个鸟人的做派?老旦想起这事,心里一疼,骂骂咧咧端起酒杯,热辣辣喝下去,带着酒劲儿发出一声长叹。

那“锦伟兄”听见了这声叹息,扭脸看了看这人,另两人也放下了杯。“锦伟兄”迟疑片刻起身,他定是看到老旦扔在一边的和陆军稍有不同的情报部门军官服,便端起一杯酒过来,笑着对老旦说:“兄弟!大家都是一个旗子下的行伍。战场上拼命,如今脑袋搁在一边,喝酒不过图个尽兴,看老兄一身悍气,光荣多处,枪伤刀伤还有烧伤,真是五颜六色,老兄绝非等闲,何故一个人独斟?鄙人不才,58军160师127团3营上尉营长朱锦伟,这两位是134团3营的中尉教导员胡志仁兄弟,5团的少校参谋夏怀德兄弟,请问老兄在哪个营盘高干?”

老旦原本懒得搭理这几棵葱,但见这个胖子朱锦伟毕恭毕敬地前来敬酒,还比自己官儿大,那边更是个少校参谋,便收敛了怠慢之气,站起身来敬了个礼说道:“长官好!俺是卫戍区情报处执行队队长,俺叫……俺叫老旦…”

“原来是卫戍区的兄弟,失敬失敬,只是老兄好像是中原口音,如何到这边来了?”

“俺是在河南老家入的伍,一路打过来的,来这儿之前是57师169团的连长……”

几人脸上浮起意料中的惊讶,这让老旦不舒服,以后不这么说了,他想。胡志仁起了身,脸上凝固着惊讶,一根指头指着老旦过来说:“想起来了,想起来了,是你端着机枪拦了蒋委员长的车是吗?我在报纸上见过你!难怪这名字耳熟呢?”

“哦?可不是,原来是虎贲的守城英雄啊,怠慢怠慢!难怪老兄身上有一股英壮勇武之气,坐在那儿我已经看见了。老兄如不弃,请这边上坐!”朱锦伟胖手一让,那神态已是不容拒绝。夏怀德也笑着站起身来,一边拱手一边让出了东边的位置。老旦红着脸推辞不过,只得坐了。店小二眼尖手快,立刻将老旦的酒菜也端了过来。朱锦伟见他吃的小碟不上道,颇认真地揪住小二说:“再拿两斤上好的酒来,下酒菜也挑细的做上来,要快……对了,老兄如何到的陪都?那74军57师已经走了啊?新的57师大换血,出来的军官个个都论功行赏了,怎老兄你好像还是平级调动,委员长你都逮住了,怎地还没连升三级?这又是何故?”

“俺不晓得,俺也没问,俺也不想……升官儿,不是那块料哩。”老旦说不出感受,就像挠不着背上的痒,“俺这几个月除了枪毙汉奸,没啥事干,一个人喜欢喝点,今天贪了几口,让各位老兄见笑了……”

“哪里哪里,老兄居功不傲,独来独往,甘愿隐在这么个小酒馆里,嗯,在下真是……佩服得紧啊。”朱锦伟点着头说。老旦见他看着桌子,知道这全是客套,他可不想和这几位虚头巴脑的瞎混。

“朱兄,俺听说……是你们58军去收复常德的?怎去得那么慢?和鬼子交了手没?”

“哦?是我们,这个慢……是鬼子路上拦得太狠了。”朱锦伟面露尴尬,眉头都拧起来,“和鬼子当然交手了,一路都在打,进了常德也打……我们还损失惨重,打了两天,先头部队才攻进常德。但兄弟惭愧……兄弟只是后备队,没能赶上歼敌时刻。”朱锦伟咧嘴笑起来,“58军占了常德,又和72军一起追击敌军,追击战里着实斩获不小,鬼子死伤无数,我们团也立了功,这是后话了……老兄喝酒!”

“请……”老旦喝了酒,果然是好酒,他赞赏地咂着舌头,点了点头。

“好酒吧?老兄也是有福气,来,再满上……”胡志仁拿过酒壶,老旦轻轻拦住说:“酒是好酒,可遇到各位,俺更想把事情弄明白了再喝,刚才听说你们酒不够是吧,老板,把我的那瓶没开的茅台拿来!”老旦对着柜台喊了一嗓。那三人咿呀放下了杯,茅台呦?如今谁搞得到这么好的酒?

掌柜的亲自端来了一瓶茅台,老旦抠开泥封,去掉蜡纸,熟练地打开最后的木塞子,扇着瓶口闻了闻。

“酒是俺从贵阳带来的,剩的也不多了,今天既是缘分,俺也不敢藏着掖着,俺也有点事儿不太懂,还想向几位长官请教!”

“老兄客气,这么好的酒就开了,这个……老兄有话请讲!”夏怀德是个城府深的,已然是端坐的样,眼珠子警觉地转来转去。那两个也互相看着,不知老旦到底要干吗。

老旦端起杯敬了,这才摸着胸前一个枪眼儿说:“俺带一个连守卫常德东门,顶了十六天。俺好几次听说援军要来了要来了,离着也就五十里地了,可还是被鬼子挡住了,直到俺的鬼兵连剩下十几个人了,还是连援军的影子都不见。俺们副团长去找援军,被鬼子捉了,弄死了,余师长看不到援军,手下没了兵,有兵也没有弹药,这才走的。”

老旦说罢,自己喝了一杯:“可俺就是不明白,后来俺问过人……情报部的人啥都知道。俺知道在常德外围国军有十二个军,二十七个师,将近五十万人,而鬼子加上伪军也只有不到八万人,攻打常德城的也就五万鬼子。俺们一直等着中心开花,57师只有八千多人啊,每分钟都在死人啊,可就这样还顶了半个多月,鬼子硬是没占了常德,可为啥常德外围五十多万兄弟部队,人多枪多炮多,俺听说还有坦克和飞机,怎地就是策应不过来?哪怕是五十万头猪,轰着赶着拱着也过来了,可怎么就没有一支部队能打通那几万鬼子的防线?”

老旦语罢,端着杯略带挑衅地看着三人。这三人一个瞠目,一个张嘴,一个鼓着腮帮磕击牙齿。老旦一介农民武夫,借着酒劲儿竟问出个这么刁钻的问题。老旦对这三人所属的58军有些了解,他们的确和鬼子交了手,进了常德,但刚进去还没来得及撒泡尿,又被日军一个反冲锋赶了出来,弄得死伤惨重,鬼子还不依不饶,追着屁股打,直到其他两个方向的援军逼近,鬼子才作罢。鬼子是主动撤出常德的,虽然后面被打得很惨,撤出常德仍是他们自己的决定,而非情势所迫。常德一进一出成了58军在部队中的一个笑柄,却没几个人知道。

三人面子上有点挂不住,气氛变得紧张。最能说的朱锦伟定是顾忌官儿大的夏怀德,抱着胳膊不说话了。胡参谋却没这花蛇般的心思,更像是不吐不快,他给老旦满上酒,缓缓说道:“老兄问得好,但你有所不知!”他又给那两人倒上,“……其实战役初期,我们第九战区司令部的薛岳长官和参谋部就犯了错误,战略思想既不明确,兵力分布便有大问题。薛长官的天炉战法虽然屡试不爽,在这次战役中却显得意图太明,鬼子还没咋着,我们先把架势拉开了,这就失了先手,中了那鬼子头目横山勇的调虎离山之计……不瞒老兄你说,各部一上来就损失惨重啊。我们还缴获了他们的行动计划,就这样都没能占了先机……”

“俺知道,那个计划是俺带人抢回来的。”老旦自是记得这一码事。

“呀,原来是老兄的手笔!佩服,可惜这么好的情报,却没起到大的作用。鬼子进攻常德的13师团是生力军,可谓养精蓄锐,加上空军的辅助,他们突破常德外围的国军防御,可谓易如反掌。但是国军的增援部队要是想休整后再打回来,那可就比登天还难!以前鬼子打下我们的城市,有哪个我们打回来了?长沙死了多少人才保住?要不是鬼子没了后劲儿,八成还保不住。虎贲孤军受困,死力强支苦战十六天,实为不得已。从两军实际力量和态势上看,国军将士虽有必死之决心,无奈这个战斗力……实在是……援军有这心,没这个力啊!”

胡志仁说着摇了摇头,抿了抿嘴。老旦听着这没根没梢的话,知道全是屁话,只低头喝酒一声不吱,夹起刚上的猪耳朵咔咔嚼着。朱锦伟和夏怀德也不搭话,都皱着眉看着盘子发愣。胡志仁觉察到异样,知道这劲没使在炕上,这庄稼汉不当回事,他自罚一杯,继续说道:

“此乃其一,其二呢……在座的我们几个既是同仁,又都是同乡,知交已久,我老胡借着酒劲——既然姓胡,不妨说几句胡话。老兄啊,我看得出来你冲锋打仗前线杀敌是条好汉子,可你未必了解这打仗之外的道理!前线是战场,官场也是战场,一个看得见,一个摸不着。你们57师号称虎贲,是在上高战役里打出的名声,是74军军长王耀武手中的不败王牌,可上高战役不是你57师一支部队打的,还有别人的,也有死得差不多的,却没这名头,悄悄就散了呢。成一师便败一师,你出了名,背后就有几个忍气吞声的。再俗话说,人怕出名猪怕壮!其实这话放到军队里来,也是一样的道理。老兄可知参与常德战役的第九、第六和第五三个战区的渊源?可知你们这74军和援助你们而去的第10军、58军、29军有何区别?”

老旦垂下眼帘,放下筷子又抬起眼,琢磨着这个土匪样儿的胡志仁卖的关子。他只晓得打仗拼命,哪知道这么多的说道?另两人的眼神也变得意味深长,夏怀德的微笑带出了蔑视。老旦只能摇头,这超出了他所有的智慧,只能洗耳倾听了。见他服软,胡志仁不禁有些得意,潇洒地给自己斟上酒一饮而尽,抹了一把嘴接着道:

“这几支部队虽然同为中华民国的正牌军,都是北伐时候长出的铁门脸儿,但是彼此之间区别可大了去了。74军和100军军长都是王耀武,打的是第九战区的仗,其实归第六战区督训——这是老头子故意安排的呢。第10军和44军、29军可全是第九战区的。第六战区支援常德,没有派离得最近的99军,说是怕日军转向第六战区,因此把长沙的第10军山高路远地叫过去。第10军军长方先觉是个猛汉,也是个愣头青,瞎迷糊眼就来了,打了二百里路,自己差点都填进去。虽然都是响当当的中央军校同仁,可战场上事关生死和实力大小,各战区老大都不是吃素的。咱蒋委员长那时候在开罗开会,军事委员会硬是指挥不动第六战区薛岳长官的一兵一卒,后来只能蛮干,改了第九战区和第六战区之间的分割线,这才把他的99军调入战场。那个第五战区的李宗仁司令更是过分,全装作没看见,军委会再三电令出兵,他才派一个不痛不痒的33军过来,打了两仗就说伤了元气,不走了。鬼子为啥总能挡住咱们的援军?因为好几支援军根本没有玩命往前冲啊,大家都看得真切,谁往前死冲,谁就是方先觉!鬼子拿出这么大本钱打常德,几个师团攥成了一个铁疙瘩,咱们可好,一个个鸡蛋往上砸,要不是蒋委员长从开罗来了手谕,死令第六战区和第五战区全线攻击,死令第九战区不惜代价,常德一战打成什么样,天晓得!”

胡参谋用筷子在桌上画着,在此时猛地一顿,点得老旦心头一颤。

“上高战役里的74军披荆斩棘,确实战功赫赫。但是那是国军打的人数占优,对日军进行分割包围的围歼战,表面自然风光。围歼战是以多打少,仗不好打但赢面大,是能打出功名的风头仗。阻击战和攻坚战是以少打多据坚死守,动不动就打个底儿掉,动不动还背上个防守不力的黑锅,这一回就让第10军的方先觉摊上了,为了给你们增援,他的部队先打成了残废,他何功之有啊?报纸上根本见不到!”

不知是说得兴奋还是酒气回上来了,胡参谋打出一个嗝来,他顿了顿,一把抹掉了桌上的图道:

“除了这些大的,就还有部队单元之间的差异。老兄啊,你掰着指头数数,看看两年来那些倒大霉的部队都是什么来头?有几个是中央嫡系的明媒正娶?又有多少是旁门暗道的偏房远妾!滇军、赣军和湘军中,给蒋委员长的中央军拿来做垫背的有多少?血他们流得多,功劳别人却占得多。各路诸侯头头脑脑,纵是心肝再硬,也是肉长的,谁不知道老蒋的道道?黄埔最亲,同乡其次,那些军阀变过来的部队,总是推在前面当炮灰。呵呵,要说起咱蒋委员长的本事,当年剿赤匪的时候,他故意放红军入黔,中央军借机大举入黔,红军没剿完,却把个贵州的王家烈剿了。可时间长了,山不转水转,占大便宜的人总归有倒大霉的一天!而到那时,那曾经倒过大霉的主儿看在眼里,此时能没有个隔岸观火的心?就拿李宗仁来说,没趁火打劫就不错了,多走两步,少放两枪,你蒋老太爷纵是军令如山,但将在外——你又拿他奈何?蒋老太爷杀一个韩复榘还那么老费劲的呢!哼哼……老兄啊,你看看各大战区司令长官十年前的故事,心里就有个数了……”

这一坨庞大的理论从天而降,像重磅的炸弹轰击着老旦弱小的智力,老旦第一次听这么复杂的关于一件事的拆解,但听懂的那一些足够令他伤心难过,于是他皱起眉头,攥起拳头,额头的筋都跳将起来。朱锦伟见老旦听得难受,也发话了:

“志仁兄言之有理,更见透彻,老弟着实不如。老旦兄啊,往前增援最卖力的是方先觉的第10军,虽然战区不同,但也是中央军一家亲么。别人和你们嫡系心里隔着一层皮,走得难免慢些,于是这第10军就只能自己打得只剩下光秃秃一个军部!58军可是偏房儿,美国人的武器根本轮不到的溜边儿部队,要是像方先觉他们那样,一个劲愣头往前冲,哼哼,管保连个渣都剩不下!我们冲进常德又被打回来,跑都要死那么多人为啥?啊哈,我们真是打不过啊……要不是跑得快,我们几个这几条贱命,也早扔在沅江边上了!”

老旦慢慢回过神,身上像冒着热气,心里却冻成了冰。都快亡国了,国军部队之间还闹这些个“门户之见”,岂止勾心斗角,简直是相互出卖,就像刘副院长这种人一样。大好的战机贻误了,极好的态势没打胜,充其量是个小赢,各方慢悠悠打着牌,却活生生地把57师虎贲八千多兄弟逼到孤军奋战的绝境!回想王立疆出去找援军被俘而死的惨状,他的心猛地抽着、疼着。他愠怒地环望着这三个颇享受他们这“幸运”的友军,没好气地说:“那敢情俺要替战死的弟兄感谢各位了,58军至少还能赶到常德,没让鬼子们占了空城,将他们的尸骨喂了狗!”

三人收了笑脸,彼此看了一眼,一直没说话的夏怀德稳重地给老旦斟满酒,终于开了口:

“老弟莫说气话,‘必须赶到’那是军令,要不然鲁道源将军不就成了千夫所指的民族罪人么?他心里灯笼一样呐——关键是这个火候,要赶到得恰到好处!既要能成解放常德的英雄部队,还要让57师不至于全军覆没,战区长官有理能说,蒋老头子也不至于太怪罪……这些是长官们想的事,我们能明白点儿,却有何用呢?老弟,你的寒心哪,我们兄弟们都能理解……可我们寒心的时候他中央军的人在哪儿呢?唉……别看鬼子没人性,他们部队之间的协同和支援,就像一家人似的……老兄,要说咱们几百万军队,武器再差,战斗力再差,真的就至于被几十万鬼子打成这样?老兄……还是喝酒吧!”

胡志仁见老旦闷声不语,端着一杯酒不停地抖,又缓声说道:

“老兄啊,我们三个兄弟都读过点书。参军之初,那也是出生入死、一心报效党国的,可事情也坏在读书上,凡事可能比老兄看得明白些,看明白了,知道这天下怎么来的,这鬼子又是怎么来的,知道咱这抗战到底是咋个回事,那份热血之情就打了折扣。你要说来,我们老家也早成了鬼子占领区,真想打回去,谁不想打回去谁就是狗操的!可有什么办法呢?就凭我们几个?咱几百万国军都挡不住,我们能做什么?蒋老头子的江山是怎么来的?一边靠大炮,一边靠大洋,一边还靠阴谋。各地方军政势力原本就各自为政,鬼子来了,面上打着一个旗号,实际上啊——貌合神离!韩复榘为了保存实力放弃山东,老蒋毙了他不冤,可你换过来想想,韩复榘那么个鲁直脾气,往日本人脸上吐唾沫的人,怎么就做出这么件事?再看看他的部队,拆得那叫一个乱!还有那个二杆子张学良,随了他爹的生猛,却没随了那份聪明,竟然被共产党当了枪使,照着蒋老爷子屁股上咬一口。蒋老爷子说不计前嫌,他张学良的东北军后来都怎么样了?一入关就被各战区分着吃了。这样的民国,每一方部队面对异己势力,面对生死存亡,哪个不动私心?哪个不留一手?只有保全自己方可图他日东山再起……老兄啊!你能从常德的鬼门关里捡回一条命,那才叫真正大难不死,可如今……却看不出你有什么后福啊!蒋老爷子都向你敬礼了,你都上了报纸了,可还是没人搭理你,你知道为啥吗?老兄,我这是酒话,可也是真话,你琢磨琢磨看,是不是这个理?”

老旦蔫了,败了,软了,醉了。有些话他没听懂,只好歹明白个大概。天下之大,诸事庞杂,很多事是他琢磨不透的。他只能懒得去琢磨,保家卫国的事儿做了,别管是被抓来做的还是愿意做的,他对得起这份良心。谁待见谁不待见,那不是他能左右的,不管在哪做了什么,你只是个人嫌狗憎的泥腿子。他只能凭这副还没碎烂的身板,交下一些过命的弟兄,这里面不乏杨铁筠、麻子团长、王立疆、黄老倌子这样有见识的,可他们……都没了。老旦想到这个,泪充满了眼眶。在重庆看到的人、经历的事让他寒心,眼前的这三个军官更让他有了新的绝望,都是读了大书的人,面对国难竟然还是这份居心……

“老兄,啊呀老兄,我们说多啦,我们说多啦,瞧瞧老兄你,战场上死过多少回了,怎就难过了?”朱锦伟拍着他的肩膀,胡志仁继续倒酒,夏怀德不动声色。老旦忍了泪,地上啐了一口,只觉得酒劲上冲,他晃晃悠悠地站起身来,胡乱敬了个军礼,嘟噜着舌头说:“俺老旦今天长了见识,多谢几位长官……开导,咱们……日他妈的……后会有期!”

说罢,老旦拿起剩下的半瓶茅台,卷起衣服扬长而去,胡志仁有些生气,站起身来想去拉他,却被夏怀德一把拽住了。

原本不太长的一段路,老旦觉得怎么也走不到头。天色渐暗,眼前灯火摇曳,路灯的灯芯吱吱叫着,像要挣扎着才能亮起来。远方拉响了警报,这只是惯常的演习。行人回家,野狗们大摇大摆地四处觅食,吃着这城市的垃圾。老旦站在一大群野狗之前,指着他们嘿嘿傻笑,我是不是还不如一条野狗?那些畜生警觉地看着他,发现这人并无敌意,便继续埋头找着垃圾。他们的冷漠激怒了老旦,他伸手摸枪,却只摸到腰间的伤痕。老旦大叫着冲野狗奔去,挥拳打着这些没人性的东西。狗们嗷嗷向他示威,露出阴森的牙齿,眼睛里带着鬼子的幽光。但面前这人全无惧怕,眼里射出它们没见过的杀气。它们终于夹着尾巴呜咽着去了,边跑边回头瞅着,偶尔还吠叫两声。

“回来,都别走,你妈逼的都别走!”老旦拔腿就追,脚下却不好使,咔哧就是个狗啃食。他本能地扔了衣服抱住酒瓶子,打了两个滚,竟一滴未漏。他想站起来,但找不到胳膊的支点,干脆坐定了,仰头向天,一口将半瓶酒灌个干净。他一边喝一边“啊啊”地叫着,可这丝毫不影响酒流进喉咙。火辣辣的茅台烧灼着他的咽喉他的胃,也烧灼着他悲伤的心,扔掉酒瓶,他的手脚和头颈抖动起来,大地开始左右摇晃,荡秋千似的忽悠着,跑开的野狗不知在为了什么咬着架,在不远处发出凄厉的尖嚎……

前所未有的孤独袭来,老旦耳边响起战士们绝望的哭喊,脑海中幻起激烈的枪炮。他满地打着滚想躲开这声音,但它们只变得越来越大,马烟锅的怒吼、麻子团长的拳头、翠儿的耳光、玉兰的眼泪,它们一股脑地进来了,还有举着军刀的服部大雄,猛地将那可怕的刀朝他劈来。他又开始到处狗一样乱爬,对着四周恶狠狠地叫着:

“呀!呀!呀!来呀!来呀!”

四周遍是荒凉,不见一个人影,树林在风里轻摇,店家的招牌吱呀作响,探照灯照亮了黑去的云霓,星月全躲在这云霓之后,老旦忘了有多久没见过它们,重庆总是这样雾气重重,蒙着他的眼,盖着他的心,挡着他回家的路。孤独令他四肢瘫软,烈酒像爆开的炸弹,正撕扯着他每一寸麻木的身躯。他张大了嘴想要说些什么,憋了半天却哇哇地大吐,一身的腌臜喷出去了,滚烫的泪也淋下来了,只是那辛酸顽固地停在他的脑子里。他趴在地上,用头狠狠撞着坚硬的土地,他终于不顾一切地哭号起来。

“俺的娘啊,这可咋办好哩……这可咋办好哩……兄弟们哪……你们跟俺谈谈心……你们跟俺说说话啊……俺可咋办好哩?你们都死个球的啦……俺的娘啊……啥时候回得了个家啊,老天爷啊……”

凄厉的哭声在漆黑的郊外回荡着,一阵掠地的阴风卷起,眨眼便成呼啸,竟也形成一个旋流,翻卷起了地上的碎土,从这个悲痛的农民身上刮过去。他咧着嘴哭得如此伤心,鼻涕和眼泪,以及额头磕出的鲜血,被黄土在脸上和成了泥,让他显得无比苍老和丑陋……

日本人投降了,重庆人疯了,二子在那一天释放了。

那天老旦穿着军装,开着吉普车穿过城市。半月来的迷雾一早散去,阳光照亮了这满目疮痍的山城。鞭炮在响,掌声在响,每个喉咙都在欢呼,每双眼睛都在流泪。一队士兵在朝天扫射,孩子们欢快地蹦在他们脚下;警察和乞丐抱在一起,穿旗袍的女人抱着衣衫褴褛的货郎;更有澡堂子里光屁股的家伙跑到街上,撅起屁股亲吻大地,满脸肥皂地放声大哭。老旦小心地让过他们,发疯的人流让他害怕,他怀疑是否日本人扔下了新的毒气弹,让这一条街的人都和抽风一样。可他并没闻到什么,除了鞭炮炸出的硝烟。

一群女学生穿着裙子蹦着跳着,见他开车驶来,两个丫头噌就拦住了。“下车,下车,赶紧下来!”一群女娃子呼啦围上来,拦车的爬上了车头,在发动机盖子上蹦跳起来。老旦看着她漂亮的大腿在眼前晃动,慌得放开了方向盘。车门被拉开,一片手揪着他,女孩子们哭着笑着,但好像都不想放过他。

“干甚这是?俺有公务!”老旦抱着头大叫。可他仍被拉了下来,还没开口问怎么回事,五六张脸就湿乎乎凑上来,噼啪在他脸上额上鼻上嘴上亲啃起来。

“大哥,鬼子投降了,谢谢你,谢谢你……”一个女孩子扑在他身上呜呜地哭,死死抱住了他的脖子。老旦惊呆了,这怎么可能?部队正在制定下一阶段的战役相持计划,怎地鬼子就投降了?

街道的喇叭唱起了歌,但只唱了两句,一个洪亮的男人声音便抢进来:“同胞们,重庆的市民们,下面请收听中华民国国民政府主席、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委员长蒋介石先生的讲话!”

全城欢呼起来,继而迅速安静,喇叭里传来一串微微的咳嗽,一张纸像是打开了,喇叭里吱吱响了几下,一个熟悉的声音说:

“全国军民同胞们、全世界爱好和平的人士们:我们的抗战,今天是胜利了,‘正义必然胜过强权’的真理,终于得到了最后的证明,这亦就是表示了我们国民革命历史使命的成功。我们中国在黑暗和绝望的时期中,八年奋斗的信念,今天才得到了实现。我们对于显现在我们面前的世界和平,要感谢我们全国抗战以来忠勇牺牲的军民先烈,要感谢我们为正义和平而共同作战的盟友,尤须感谢我们国父辛苦艰难领导我们革命正确的途径,使我们得有今日胜利的一天,而全世界的基督徒更要一致感谢公正而仁慈的上帝。

“我全国同胞们自抗战以来,八年间所受的痛苦与牺牲虽是一年一年的增加,可是抗战必胜的信念,亦是一天一天的增强,尤其是我们沦陷区的同胞们,受尽了无穷摧残与奴辱的黑暗,今天是得到了完全解放,而重见青天白日了。这几天以来,各地军民的欢呼与快慰的情绪,其主要意义亦就是为了被占领区同胞获得了解放。

“现在我们抗战是胜利了,但是还不能算是最后的胜利。须知我们战胜的含义决不止是在世界公理力量又打了一次胜仗的一点上,我相信全世界人类与我全国同胞们都一定希望这一次战争是世界文明国家所参加的最末一次的战争……”

满街的人都望着那个喇叭,像经历久旱的农民望着天空落下的雨露。而这伫立的人流里却有一辆车在艰难前进,那是满脸泪花的老旦,他幸福地请人让路,说了无数个谢谢,他还不想号啕大哭,也不想放声大笑,他要把这时刻绷在心里,和出狱的二子一起分享。

车好容易出了山城北门,这里更是枪声大作,一支炮兵部队在放着高射炮,工事里满是冒烟的弹壳,还有的已经抱着酒瓶子东倒西歪,哭得咿咿哇哇。老旦也不用给他们看证件——因为没人在乎这个事了,几个守城的军官都在那儿抱着唱歌呢。

他没想到监狱也是如此,那还是监狱吗?震天的锣鼓,爆燃的鞭炮,鼎沸的人声。当然门还是关着的,门口的警卫也没敢像别的兵那样朝天开火。老旦下了车,慢慢走到监狱门口看着扎满电网的高墙,几个端枪的看守冲他笑着。他对这奇怪的氛围感到恍然,正要抽根烟压压慌,就看见大门洞开,露出里面黑乎乎的墙。门开了好一阵,才看见一个仪容齐整的军官出来,后面跟着个光头独眼儿的家伙,一出门便左顾右看,像个憋了很久的色鬼,正是一年没见的二子。

“二子!”老旦大吼一声,扔掉了烟跑过去。

“呦?老鸡巴旦!”二子张口便骂,“你个球的,也不钻进来看看老子,送点烟酒啥的?就顾着在外边搞女人吧?”

“二子,鬼子投降了!”老旦抱着二子,想和他大哭一场。二子却不买账,一把推开他说:“昨天就知道了,你现在还高兴啥?别看老子在监狱里,大事儿没有不知道的。”

“行了,他来接你了,我就不管你了。老旦两天之后到我那儿报到,有任务给你们。”那个军官扭过头来,生生吓坏了老旦,这竟是第2军的胡参谋!

“啊呀,长官啊,你咋在这儿?你真是神人露头不露尾啊!”

“哪有你这么夸人的?露头不露尾那是黄鼠狼,胡参谋这叫神龙见首不见尾。他现在可是军事委员会的长官,已经是咱蒋委员长的红人儿了。”

“废话少说……”胡参谋打断了二子,“你上次见过蒋委员长之后,我们全都知道了你小子,他还埋怨我为啥不管你们。蛋球的,我只是事务缠身,忙得屁股冒烟儿,哪里顾得了你?二子这个是昨天要下来的特赦,死刑改八年,八年改特赦,虽然要感谢鬼子,可事情全是我给他办的。你俩要敢不去执行任务,我就再把他关回去,而且把你也关进去,端着机枪劫法场,惊了蒋委员长的驾,你这老鸡巴旦不打则已,一打就惊了龙驾,打出一个双黄蛋!”

“多谢胡参谋……嗯,胡长官,一定前去报到,我先带二子去热闹热闹,让这小子解解馋!”

二子说,胡参谋昨天就告诉他日本投降了,明天会发布新闻,他说这事的时候就像在说家里的鸡下了蛋那样随意,丝毫没有喜悦和激动。二子也答应了重回部队,他这才把盖了章的特赦令袋子撕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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