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天早饭过,客栈门前停放着三台八人大轿,额勒登保坐第一台,杨河顺坐第二台,荷女与娜梅朵合坐第三台,前面自然是两排兵丁开道,各举着“回避”“肃静”等木牌。后面自然是带刀护卫后拥。
正准备起轿,只听到一声喊:“大人且慢!”石山豹从后面匆匆赶来说:“请大人移步县衙。吴王说钦差千里劳顿,怎好再烦贵步下乡?恭迎大驾才是我等本分。吴王等头人正在在县衙铺排,恭候钦差大人。”额勒登保嗯一声,说:“这样最好。去县衙。你们何时到达?我们怎么一点动静都没看到?”石山豹:“也只是才才来。”
现在抬轿开路的自然都是兵丁,连日闲着无事,已将本城逛得烂熟,不用带路,自踏着油光青亮的石板路直达县衙。
娜梅朵闹洞房那天头一次进县衙,但当时喝得烂醉,并不得要领,现在少不得细细看过去。但见衙门前是一个石板铺就的坪场,大门两旁少不了两尊石狮子。走进院门,可见大门两边一字排开两间旧木房,一个供守卫值班,一个供守卫歇息。两个房子前面各有一块很大的土坪,一条石板铺的过道从两土坪中穿过连着第二排木房。这两间同样大小的木房相连,中间夹着一个门洞。穿过门洞,两边各有三间相连的木房和抄手回廊,直走仍然是一条石板路,大约三十米。这石板路与回廊就像一个三尖钢叉从中间和两侧连接大厅。这厅是一个五十米见方,似厅非厅,似亭非亭的大棚子,说是厅,前半节除了木柱没有任何遮拦,说是亭,后半截有一个五丈见方的戏台子,台子两旁是砖木结构的厢房。
娜梅朵看过后说:“白天看来,这里还很宽敞啊。”跟班介绍说:“绕过台子,还宽唻,台子背后是一条走廊连着后面的两间厨房。厨房后就是大操场,不光可以做操,还可以跑马。操场后是一排三间有门无窗的大房子,大概是放草料的地方。”
额勒登保一行直到大厅下轿。吴巴月等已经铺排妥当,起身相迎。兵丁们觉得相迎太迟,私下议论:“尔等太过自大!”额勒登保也略有不快,但并不放在脸上,慢慢揭廉下轿,看一眼大厅,那里一字排开四张八仙桌,前后各放数个太师椅,一排苗家汉字从椅子上站起,拱手相迎,石山豹在旁招呼,一路喊“请”。额勒登保回礼“同请”,随他走到桌子前站定。杨河顺,娜梅朵等人随后站在旁边。石山豹介绍道;“这是我们吴王吴巴月,其他各位都是各寨子的头人。”额勒登保拱手道:“久闻大名。”杨河顺接着介绍道:“这是钦差大人额勒登保,这是他女儿娜梅朵。”吴巴月:“大人和小姐请坐。”额勒登保:“吴王和各位请坐。”
双方落座后,吴巴月申明:“大人快别叫我吴王,只是大家信得过,赶鸭子上架领个头,便于称呼,既无封地,也无俸禄,就连木坨坨(印章)也没一个,你莫以为还是真王啰。我们是从来就没想过当王,都是逼上梁山啊。”这时荷女带着几个苗家姑娘上茶。额勒登保接过茶喝一口,说:“吴王说的自是实情。据说吴王还自己种田,那称王自是事出有因,我也是奉圣上钦点为此事而来。不过,不叫吴王又叫什么呢?”吴巴月:“叫名字就好。”额勒登保听后,细细打量他,浓眉大眼,身材魁梧,寸长的连腮胡须漆黑如墨,整齐如刷,莫说是帝王之相,至少是相貌不凡,就笑说:“不妥,不论大小,毕竟是苗家人的期望,称呼不重要,正题才当紧。我们还是言归正传吧。圣上一片爱民之心,特叫我等来办理招抚事宜,你们有什么想法,都可以讲出来,鼓不敲不响,话不讲不明嘛。”
吴巴月:“我们没那样想法,只求一条活路,不想平白无故被当做土匪拿了,到死也没晓得为哪样死的。”额勒登保并不太清楚“沟补惨案”,虽然听出话里有话,但并不知其所指,问:“你能不能讲细一点?”杨河顺解释道:“他讲的是‘沟补一案’,这正在查,的确是个冤案,等办完招抚后,还得彻查。”吴巴月:“那就讲招抚吧,既然是朝廷诚心招抚,那一定有个讲法,还是大人讲个道道吧。”额勒登保:“自然,朝廷是有章程的,但体恤民心也是不可少的嘛。你们既然不讲,那我就先讲,据查,这次民变的历史原因主要是土地、盐巴、赋税等项存在一些积弊,为此本钦差特拟定招抚六条章程:
第一,苗疆田亩必须清厘界址,毋许客民侵占。凤乾旧有土城一道,自喜鹊营至亭子关止,绵亘三百余里,是以为民、苗之限,自城址以内,直至黔川交界三厅所属苗地,原本悉系苗产,若有客民在此侵占,不论官民,应悉数归还。第二,其余苗寨内,凡客民所占插花地,均应给苗民管业,庶,苗民寨落各有界限,不能越畦而耕。第三,苗民亦大清子民,所需盐巴与客民同等定例。第四,鉴于苗区山势险峻,田地贫瘠,则赋税可酌情减免,所减各项,由田土详情另行规定。第五,苗疆百户、寨长等名目应酌情更定,撤销客民亦准承充之向例。苗疆内的营、讯分别归并撤销,并禁止差役兵丁无故擅入苗寨。第六,苗民即为大清子民,理应遵守大清法度,着大清衣冠,留大清发式。是为招抚六条。各位寨长头人可都听明白?”说完又自喝茶。而寨长头人们都在交头接耳,并无一人发言。
过一阵,黄石寨石武师问:“既然是和好,又说都是大清子民,为哪样不提‘沟补冤案’?果真有心,就该捉拿凶手,还一个公道。”额勒登保:“刚才杨通事不是讲了吗!等招抚事宜办完后还要彻查的。”石武师身边的头人质问:“那招抚不成就不查了?”吴巴月听这话问得差火,不和好当然不查了!天下哪有为敌人帮忙的道理?就圆场道:“这是事关我们苗家千家万户的大事,容我们商量一下可否?”
杨河顺赞同道:“当然,应该的,我看时间也不早了,我们先吃中饭,吃完接着办。”额勒登保点头道:“这很好,就由本钦差请各位喝杯薄酒,你们这里的板鸭和枞菌真的是山珍海味,我就来个借花献佛吧。”吴巴月摇头道:“多谢大人盛情,只是我们苗家都是狗肠子,打不得弯儿,事情没办好,好丑未定,如何喝得下?你们稍坐片刻,我们去后面商量一下,等事情办好,自然该由我尽地主之谊,与大人痛饮三百碗。”说着带头人们往后面操坪走去。
吴巴月带头人们来到大操场中间,都是庄稼人,也不怕太阳晒,就在烈日下站一圈,他说:“官家的条款已经讲了,大家的意思是哪样?”石山豹快人快语,说:“条款自然都好,只不知能不能成,官家向来鬼诈,不得不防。”吴巴月沉思道:“以我想,他们是有诚意的,不然就不会等到今天。”一头人:“我看条款讲得太好了,反而让人不放心。”一老者:“蛇进孔还会出来吗?到手的田土,哪个还愿意吐出来?我担心啊,他们哄我们都散了,又穿了他们的衣服,留他们野鸡尾巴头发,弄得人不人鬼不鬼,而田土又没退我们,那时洋相出大了,士气也没有了。”
石武师赞同道:“老人讲的有道理,发式和服饰一钱不值,他们都不想让,何况田土?老话讲,钱!钱!钱与命相连。难道他们会要发不要‘命’吗?他们若真有心,就不会为难我们。让我们穿他们衣裤,留他们发式,那我们还是苗家吗?”头人们一致响应道:“不穿他们衣服,不留他们那野鸡尾巴头发。宁可不要他们例盐,也不要减免赋税。”吴巴月:“好吧,既然大家都宁死不丢祖制,那就这样定了。进去吧。”